方然端着一大碗烧鸭饭重回座位。

“这是我最近有次盲选碰到的美味，特别好吃，你尝尝。”

他抬了抬下巴，反手把筷子尖头冲向自己，递给贺之衡。

贺之衡嘴上说自己吃得很饱，却还是接了过去。

而方然则将手边的蛋糕包装盒勾到面前。

“烧鸭饭第一口是你的，不过我的第一口要送给草莓小蛋糕。”

他爱吃甜的这件事，稍微相熟一点的人就清楚。

贺之衡当然不例外。

男生看着他挖掉了蛋糕的一角，包括上面摆放的半颗草莓，然后擦干净叉子，将它再一次细心包装好。

“那么第二口，就是贺伯母让人煲的汤了！”

方然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思索片刻，起身去跟食堂职工要了两只汤碗。

“好香，也好浓啊，还是粉藕，秋姨手艺还是这么棒。”

他尝了尝味道，咸淡适中，将给贺之衡盛的那满满一碗推过去，大部分的猪肋骨都在对方那里。

少爷没什么兴趣，把筷子还给他。

“之衡，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什么？”

贺之衡还在观察他大快朵颐的吃相，闻声抬起头。

“社团聚餐啊，你刚才还说不想去的。”

“突然又愿意去了不行吗？”

“行，”方然笑笑：“我本来就很想跟你一起去。”

“放心，以后你不会再有那种机会的。”单独行动的机会。

只离开了一个晚上，他就能跟别人去吃饭。

贺之衡阴沉着目光。

昨天晚上他喝了酒，差点就被方然这拙劣的演技骗过去。

“嗯？”

方然嘴里含着米饭，只发出一个表达疑问的音节。

可惜贺之衡并未对他刚才说的话作解释，仅抱臂倚着凳子：“自己擦擦嘴。”

“你还说我怪，你最近怎么也奇奇怪怪的？陆歧已经走了吗？”

“赶紧吃你饭，这么多废话，我头疼死了，等着你吃完回宿舍睡午觉。”贺之衡不耐烦地答非所问。

头疼还喝这么多酒。

方然舔唇，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加快了扒饭速度。

宿舍里，贺之衡刚上床，就有人推门进来：

“欸，贺少回来了？”

李昊宇张望一番。

贺之衡没回答，倏地扯上床帘。

“他累了，不好意思啊。”方然出声解释道。

“哦哦！”男生霎时间变得蹑手蹑脚，合上门后慢慢走进屋：“没事儿，让他睡吧。”

方然看了眼时间，他下午还有课，贺之衡估计已经请好假了吧。

他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我上课去了，晚饭是我买回来还是出去吃，你决定好发我。】

贺之衡没回，看来已经酣眠。

【醒过来之后记得喝点牛奶，解酒的，我柜子里有，钥匙在你桌上。】

他还是没忍住又发了一条。

“啰嗦鬼，闭嘴别发了。”

上铺的贺之衡伸手敲一敲铁栏杆。

“抱歉！你睡吧。”

方然双手合十，似乎忘记了他看不到，对着他紧闭的床帘拜了拜。

三个人到时间便一起离开宿舍，方然目光投向周围的环境，外面道路两侧的杨树依旧青绿，只有褪去了热感的风还能透露出几分秋天的气息。

涉及到学习，方然能做到毫无旁骛，也可以算得心应手，笔记本填了个满满当当。

他还在等贺之衡回消息，一下课把包跨上，低头迈开腿，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

方然抬起头，脑袋里还在想会不会又是贺之衡，结果扭头瞟见了宣传委员的脸。

女生拽了下他的衣服：“方然，我有事找你。”

想到昨晚她愤然离席的画面，方然喉结滚动，朝一侧挪了挪，轻轻点头。

“你说吧。”

他看过去，焦晓璐身后还有一个女生。

方然忽而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跟法学院的贺之衡是好哥们对吧？”

“怎么了？”

听她这话，方然不免回答得比较谨慎。

“你可骗不了我，我看到你们两个经常一起走的，方然，昨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不对，反正你欠我个人情，你得帮我个忙。”

女生说了一大通，把方然都搞蒙：“什么忙？”

他什么时候欠了对方的人情？

“我朋友看上你哥们了，不求你搭线，给个微信就行。”

“这……”

“怎么，这都不行啊？”

“嗯，抱歉了，我们是好朋友，必须征求他的同意，我才能给你。”方然诚实开口。

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贺之衡的联系方式就这么随便给别人呐。

“嗨呀！他又不知道是你呀，别钻牛角尖嘛。”

“要不算了，璐璐……”她身后真正的女主角出声，将一个袋子搁在方然面前的桌上：“方同学，能不能托你把奶茶带给他？另一杯是送你的。”

“这总可以了吧，方然，别说连这点小忙你都不帮哦。”

焦晓璐双臂交叉搭在胸前，静静地盯着他。

方然放弃挣扎：

“那好吧。”

“哦哦！这个麻烦你也交给他，上面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太感谢了方同学！！”

在两个女孩子此起彼伏的答谢声中，方然打了退堂鼓，拎起那装着两杯奶茶的袋子走出教室。

他接到了贺之衡的电话。

恰恰这个时候，无疑叫方然心虚不已。

“喂？”

“又不回消息，你想干什么？”

那边的怨气与怒意一同冲上天。

方然条件反射地发颤，似乎能看到他耷拉着眼的不悦神情。

“我刚才我没看手机，我这就回你……”

“不用了，晚上买碗粥来，我要喝咸粥。”

这倒不难，某个食堂就有一个现煮粥铺，方然应下，走出教学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他盘算着，似乎该买一辆自行车。

可贺之衡不会骑，应该也不会乐意坐在自己的后座。

他又默默地把这个主意划掉。

幸好奶茶是冰的，否则方然还会怕它冷掉，但尽管如此，他排队的时候依然担心冰块化完。

要是贺之衡喝的时候味道跟现在不一样了怎么办。

他会喝吗？

方然觉得最近自己胡思乱想的频率直线上升，而且更惊悚的情况是，他居然对着贺之衡撒了好几次谎。

单车刹在宿舍楼下，砖石上留了一点车胎痕迹。

他走进寝室里，没有别人，贺之衡正好从洗手间出来。

男生皮肤太白，眼底略显青黑的印记在他脸上都十分扎眼。

“之衡？你要的粥，我买的虾仁蔬菜和火腿蛋花，你都尝尝，看喜欢哪个。”

贺之衡穿着睡衣，慢慢悠悠地坐下，眼尖地发现了他手上的奶茶袋子。

“那是什么？”

“哦，这个……”

方然只能先把东西交出去。

贺大少爷还没得到回答，就拆了封口，把两杯一模一样口味的奶茶摆在桌上，手里攥着吸管。

“这是有个女生托我送你的，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喜欢的……”

“等等。”贺之衡将未拆开的吸管随手一丢：“你又在搞什么？”

“没，我是说真的，那女生好像是我们班宣传委员的朋友，今天下课的时候她们交给我的。”

“宣、传、委、员。”

贺之衡像是幼儿学舌般，一字一顿地在嘴里重复。

方然莫名感觉到一丝毛骨悚然。

“为什么是两杯？”男生再度发问。

“有一杯是捎带着送我的。”

“捎带着？”方然谨小慎微的发言并没有蒙混过关，贺之衡冷笑一声：“拿走，哪杯我都不喝。”

“可我自己又喝不完两杯。”

“那就丢掉。”

“这是人家女孩子送给你的，怎么能扔，太浪费了。”

“又不是我收下的。”

贺之衡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方然哑口无言。

他为什么要替贺之衡接受别人的礼物？

还是别的女孩子。

心底里说不清楚的，也正是方然一直想求证的，他有自己的私心。

方然把那张字条给他。

“她很漂亮，你要不要考……”

“漂亮？”贺之衡暗暗磨牙，将纸条一把捏成球，看都没看：“到底什么叫漂亮？”

“你见到就知道了，站在你面前，大约会很登对，起码做你的舞伴是够格的。”

不提“舞伴”这两个字倒还好，贺之衡捕捉到关键词，立马投来一记眼刀。

“听这意思，你已经找到舞伴了？”

“没有啊，”方然被他陡然冷若冰霜的语气吓到：“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舞伴的。”

“哦，我还以为你女人缘很好。”

“哪有，你还是先吃东西吧，待会儿粥凉了。”

他们两个无由头地起了争执，又诡异地偃旗息鼓，并排坐着喝粥。

然而方然心里晃荡着的一瓢水始终不稳。

“之衡，”他启唇：“你就从来没想过找一位心仪的女孩子开启一段校园恋爱吗？”

贺之衡舀起的一勺粥悬在半空停顿住，眼睛眨了眨，缓慢地观察他良久——

“我没有这个打算，你呢？”

“什么意思？我……”

“字面意思。”贺之衡正色道：“方然，你是想谈恋爱吗？”

他这话叫身旁的方然措手不及。

“我在问你呀，奶茶也是别人送给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男生摸不着头脑。

后来，那两杯奶茶分别进了张岩和李昊宇的肚子。

方然如今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贺之衡。

他积攒了一堆疑问，现在急需一个机会，再去沈意老师的“补习班”开开小灶。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翌日晚上的社团聚会，方然再次见到了沈意。

他一如往常打扮得花里胡哨，流连人群间，犹如一只花蝴蝶。

只可惜方然没什么跟他交流的空闲。

贺之衡就在他旁边一直端坐，冷脸拒绝了许多前来攀谈的人，再由方然找台阶去交涉。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不善言辞和社恐都得暂时躲起来，但其他人也会因为话不投机而结束对话。

这时候，方然才着实松口气。

“我去趟洗手间。”

贺之衡没有跟随别人去厕所的习惯，也没注意到沈意溜走。

但方然也想不到沈意会直接来敲他的门。

“喂，宝贝儿，嘘嘘还进隔间啊？”

几秒钟后，方然赤红着脸推开门，愤懑地看向他。

沈意忍俊不禁：

“sorry啦，我说你们俩怎么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距离那晚才过去两天，你想要什么进展？”

方然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唉，真是愁人，还好有为师在。”

“你要干什么？”方然立马进入防御状态。

而沈意露齿一笑：

“待会儿我邀请大家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我准备的卡片相当劲爆，肯定能让你们俩碰上一次，然后……嘿嘿！”

“你该不会有暗箱操作吧？不要太过了，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安啦，包在我身上。”

沈意抬手在他脸蛋拍了拍，扭头走了出去。

“大家！吃饭之前咱们来玩个小游戏热热场吧！”

方然走出去之后，他已经讲完了规则。

贺之衡依然待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了？要玩游戏吗？”

“抽签，抽到相同图案的人，小数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数替他抽牌决定，回答不上来或做不到就自罚一杯。”

还以为他又没听，结果复述得这么详细。

方然抿了下唇，又听他说道：“无聊至极。”

虽是这样的态度，但在方然抽完签之后，他也伸了手。

方然紧张兮兮地挪开指尖，先看到了签上的数字。

那是一个硕大的“0”。

他刹那间瞪大双眼。

什么鬼？！

不管图案是什么，都不可能有比“0”更小的序号数字啊！

方然冒出一身冷汗，侧过头瞥向贺之衡手中的签。

图案一样。

可下面的数字是……

1！

贺之衡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他表情复杂，没忍住抢过了他的签。

这个结果让沈意都惊掉了下巴。

方然啊方然，你怎么点这么背？

“我选——”方然艰难张了嘴：“真心话。”

沈意不禁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只得把卡牌递到贺之衡面前：

“好咯，那大数来抽吧。”

看到卡片上的问题，贺之衡眉头一跳。

“有喜欢的人吗？”他斟酌着出口。

空气似乎凝结住了。

起码给方然的感受是这样，那一瞬间，除了他以外，周遭全部的人都被定格住。

咚咚的鼓点，他后知后觉，并非店里的纯音乐，而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明明已经对贺之衡说过许多谎话了，可是面对这个问题，却摇不下头。

“我喝酒。”

这是方然最后作出的选择。

贺之衡瞬间愣住。

其余社员不知内情，还在嘘声起哄。

下一轮，男生本就臭的脸，愈发布满阴霾。

方然目不斜视，脑子已经完全混沌，僵硬地抽了签。

这次相同的图案在别人那里，不过，他依旧是小数。

沈意探头探脑地看到他签上的数字，抑制不住，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天呐！

连着两局，他还没见过运气这么差的人！

“真心话。”

方然认命了。

抽到大数的男生先跟他说了抱歉，然后念出卡片上的问题：

“喜欢的人在现场吗？”

是不是没洗牌？！

方然整张脸都写着震惊。

这种问题怎么还带后续的？

沉默许久，他才握起酒杯回应道：“我喝……”

突然，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压住他的胳膊，掌心覆盖住杯口。

“我替他喝。”

贺之衡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

方然迟钝地瞅过去，男生仰头，酒液被一口气灌入喉咙。

“哎呀，你们真是好兄弟呢，方然同学，大家就是玩游戏，不用那么认真啦。”

沈意打圆场，几乎是在明示方然可以胡扯两句。

“我退出，”贺之衡捏着杯口将其重新撂在桌面，直接站了起来：“你们玩吧，失陪了。”

方然坐着，如同被符咒定住，没有追出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