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发烧那日，两人还是头回如此私下私密地待在一处。

姜允珠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日场景，男人凌厉的眉眼、皱巴的衣襟，又觉着脸在发烧。

齐川蹙着眉，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停留，不太待见她的模样。

姜允珠不自觉地抿唇，握着莉莉的前肢，在手里轻轻摩挲着。

“需要我拉你一把么？”沉默片刻，倒是齐川先开的口。

“不用。”姜允珠摇摇头，缓缓起了身。

她抱着莉莉，就要往他面前递：“你的狗跑出来了。”

莉莉还记着她。

一见要把它给出去就不乐意了，嗷嗷几声，四肢乱扒着姜允珠的胳膊，圆如珠子的眼睛好似泛着泪光。

齐川的手都已经伸出去了。

“莉莉，听话。”莉莉挣扎得太厉害，他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抚着它的背脊，无奈安抚。

他低着头，眉眼被碎发遮掩，瞧着花毛的小狗，神情柔和又专注。

“我上次就说过，它很想你，一直都在想。”

万籁寂静，他柔和平缓的声线同小溪似的涓涓淌过。

姜允珠总觉着他意有所指。

嘴唇翕动。

她想说点什么，感觉话都到了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然后不自觉紧了紧衣摆。

已经过了还会乱惊慌失措的年纪。她却清清楚楚听见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莉莉，回家。”姜允珠没和他对视，将头发撩到耳后，若无其事地放下小狗。

莉莉却不听。

坐在她的脚边，仰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齐川看了它一眼，倒突然开口：“你怎么搬到这了？”

“哦，”到底是自己的私事，姜允珠没打算告诉他，只含含糊糊道，“遇到点事了，拜托经纪人帮忙找了房。”

“这样。”齐川点点头，蹲下身，拍了拍狗的脑袋。

话语却像平地起的一声惊雷。

“私生饭的事解决了，不会有下次，别担心了。”

他望向她，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着点她的模样，温和深情，连轮廓都被橙黄的光应得分外柔和。

姜允珠想起早些时候看到的人影，隐约明白些什么。

早上的人是你？

又觉着多次一问。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诚恳道：“谢谢。”

对方却笑了，笑意明晃晃地映在眼底：

“只是一句谢吗？”

姜允珠愣了愣：“嗯？”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他像是随口一提。

姜允珠立刻就应承了：“可以啊，什么忙？”

齐川再次摊开手，莉莉看眼他又看眼姜允珠，终于万分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地跑入他怀里，还嫌弃地吐个舌头。

他“唔”了一声，搂着狗温声道：“请我吃个午饭？”

这算什么忙？

姜允珠眨眨眼，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时也忘了应声。

她惊讶时的情绪，大多写在脸上。

看一眼就猜得明明白白。

齐川没有起身，只是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似是叹口气，无奈道：“今天出了点事，还没吃上饭。”

他说的是资金的事。

《入瓮》播出有段时间，收益是不错，但他不同意赞助商塞人也确实惹来了点麻烦。他在筹备的那部新电影的资金周转，就出了问题。

今早他就是在忙这些。

姜允珠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事，顿时愧疚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

齐川扫一眼，却在她开口前出声，慢吞吞的：“不方便就算了，也没事。”

他直起身，带着莉莉就要往门外走。

迈了第一步，身后果然传来女人犹豫的喊声：“等等。”

齐川一勾唇角，脚边的狗已经“汪”了一声往身后跑去，尾巴摇得不知有多快。

转身时，已经和她对视上。

女人咬了咬唇，不太自在地开口：“其实……”

齐川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倏忽间，她的话语骤止。掏了手机，齐川才明白是因为有人打电话了。

医院那回，也是有电话……

他想起姜允珠坐在阶梯的模样。

姜允珠和她家里的关系，他一直都知道，见那副状况也能猜着了什么。没问没说，只是因为，他没有能问能说的立场。

就是这通电话，不知道是谁。

正想着，姜允珠已经诧异地重复道：“沈思哲？怎么了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尾音轻微上扬。

齐川神色一暗。

又听她接着道：“没，我没在忙——剧本理解不了？行啊，你发我，我尽量提点建议——不麻烦的，小事。请我吃饭？不用不用，客气了。”

不知道那头说什么了，姜允珠莫名一笑，眉梢都挂着笑意。

齐川眉心重重一跳。

“行，那有机会去吃饭啊。”姜允珠笑吟吟地回道。

挂了电话，见齐川靠在半掩的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直勾勾的，倒看得姜允珠有阵心虚。

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姜允珠抖了抖肩膀，将那点不自在彻底抖落。

他却好似存心要将那点不自在勾起来。

“上次在医院，也是有一通的电话。”齐川平平静静地问。

一说医院。

姜允珠知道他在说哪天，也无可避免的，想起那张做了壁纸的合影。

他垂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右手的石膏已经拆了，被衬衣袖子遮着，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但那片鲜红的，转瞬就被雨水拭去的颜色却清清楚楚在她脑海里。

齐川却没要提这事。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也是要事吗？和他吃饭。”

姜允珠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是啊。”她下意识的，“和你吃饭才是。”

齐川怔然。

很快，别过脸，唇角很轻微地一勾：“嗯。”

/

片刻后。

“这就是你说的豪华大餐？”

两人坐在实木餐桌边，对着一桌的餐盒，面面相觑。

看得出是点了不少菜，但每个菜，都只有丁丁点，连餐盒的一半都没到。倒是米饭，打了十成十的满。

“这，”姜允珠也没想到，小声辩驳，“确实菜色种类很多嘛。”

齐川叹了口气。

从塑料袋里取了对筷子，他掰开，两根对着摩擦片刻。确认上边没有毛刺了，才递给她。

“试试吧，不好吃我去楼下给你打包。”

姜允珠“哦”了一声，接过筷子，却只是轻轻拨着碗里的饭：“上次的事——上次我发烧时发生的事，”

“怎么？”齐川正整理着菜的位置，想把她会吃的菜移到前头，却没找到几个，蹙着眉头道，“你现在转作神仙了？”

“请你吃，当然是点你会吃的啊。”姜允珠也拧起眉反驳。

说着又蔫吧了，音调渐渐放低：“就我不小心……那啥……嗯，不好意思啊。”

不道歉的话，总觉着好像她做了坏事不敢担当。

“不要紧。”他应得很快，神情瞧着也不像有怀恨在心的样子。

姜允珠稍松口气，剩下的语调又轻快起来：“那你不要太介意啊，我真不是存心的。”

“不会介意的。”他微笑应道。

姜允珠听着，却莫名其妙提了颗心，总觉着他不像要说好话的样子。

果然，下一瞬，齐川边将挑了芹菜的芹菜炒牛肉递过去，边慢条斯理道：“毕竟礼尚往来，没什么好介意的。”

礼尚往来。

姜允珠手一抖，脸刷地爆红。

想起后来他们咬——或者说她咬他的那副场景。

“说了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

“吃饭啊，看我做什么？”齐川好笑地盯着她，一扬眉梢，存心气她似的，“看我就饱了？”

“那你就多看看呗，也别吃了。”

齐川耸耸肩，却还是将手里的菜直接放到她面前。

姜允珠喜欢芹菜的味，却从来不吃芹菜。

芹菜炒牛肉。

倒是他们为数不多好像共同喜爱的菜——但其实也不是，齐川没太喜欢吃，只是喜欢看见她因为他喜欢她推荐的菜而高兴的模样。

正巧手机“叮”了一声。

陈和景给他发消息，齐川低头，识别到他脸的手机自动解了锁，却没自动跳到微信的界面。

还是主界面，还是那张合照。

姜允珠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白切鸡特地备注了不要加料，是她买来喂狗的。姜允珠拿了递给莉莉，移开目光，却扳回一局似的笑着开口：“齐导，壁纸怎么还不换？”

陈和景没讲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微信上问：「人没被吓到吧？」

又接着补充：「你帮人家找的房，就要告诉人家。别付出了却闷着什么都不说，这不傻子嘛？」

齐川看一眼就熄屏了。

也不回答姜允珠的话，只是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这番沉默，却叫姜允珠以为他是类似孩提时期做的囧事被揭穿的不自然。

她释然一笑，故意道：“齐导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说这话时，自己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虽然……”她又说。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如果总揪着发烧那天的事不放，很容易让我误会是这个意思。

姜允珠本来是想这么说。

帮他决定好了答案，却又想听到别的答案。

才刚开口，剧本还没来得及继续下去。

“如果我说是呢？”

话语却被倏忽打断。

男人坐在她的对面，神情坦然，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握紧又松开。只那只小狗不明所以，“汪汪”地叫了两声。

姜允珠怔然，大脑有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愣愣地盯着他，

每个字都能听懂，揉在一起就成了复杂晦涩的含义。

齐川没躲闪她的目光，神情专注柔和，又成了从前那副只看着她的目光，嗓音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如果我说，是，”他声音发哑，“你要和我从头再来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