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梦境之后

任知夏的剑术,在尚未驾驭法器的弟子中算得上一流,下一届的剑术大会,极天门也会在她和另外一些弟子之间选拔。

相比之下,剑术是夏羡由最大的弱项,她只能凭其他方面的优势勉强与任知夏战成平手。在又一次被打到角落后,夏羡由第四次认输:“知夏师妹,我输了。”

任知夏没有收剑,光芒凛冽的剑尖与夏羡由的脖子只有毫厘之差。

夏羡由说想见一眼任问春,任知夏说和自己打一场便让她见。如今四场比试下来,天色都晚了,任知夏却仍无兑现承诺的意思。

“你见她做什么?”沉默半晌,任知夏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她如今离魂失魄,见了又有什么意义?”

夏羡由松了口气,愿意说话总比一直沉默地用剑术碾压自己更好:“我只是想见见问春师姐,我们相识多年,我只是想看望她而已。”

任知夏的剑,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往前,已经碰上了夏羡由脖子的皮肤。

夏羡由没有躲开,任知夏没有说话。

最终,她收回长剑,冷冷吐出两个字:“走吧。”

夏羡由赶紧跟了上去。

任玥与两个女儿独住一个偏僻山头,几乎不太与门中其它人来往。任知夏的父亲是一名散修,因任问春一直不醒,任玥又十分喜爱孩子,便找了个长相修为都不错的男人生了任知夏。别说这人现今在哪儿,任知夏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因此,在任玥被抓、任问春离魂失魄的如今,任知夏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甚至没有一个说得上熟人的人。

母女三人的住所原先看上去温馨宜居,现在便只剩下冷清与孤寂。

到了任问春门前,任知夏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书,没有要和夏羡由一起进去的样子。夏羡由以前和任问春一起回来过,认得地方,便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房间安静而简朴,除了一张床,其余几乎被清空。不知道是收缴财物的人干的,还是任知夏为了方便照顾。

任问春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呼吸很轻,除了比原来瘦弱些,似乎与睡着了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起她清醒时阴郁的神色,现在的样子看上去自然多了。

夏羡由依旧可以感觉到任问春的气场,只是其中的混乱感消失了。

好消息是,任问春如今是已经能够驾驭法器的体魄,不像刚出生便离魂失魄的婴儿,需要各种天材地宝和阵法灵药才能吊住命。

坏消息是,这并不影响任问春此时体内只剩残魂,奄奄一息。

看着任问春平静的面容,夏羡由心中涌起一阵不真实感。

现在夏羡由知道了,因为任问春的身体里装着逐魔界霍九被消除记忆的灵魂,导致她总给人一种隔阂感。

甚至,哪怕是夏羡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和她做朋友,还是因为对方太孤独可怜而于心不忍。每每怀疑自己是在可怜对方时,夏羡由更加心虚,更加于心不忍,形成了自己也弄不清的古怪感情。

夏羡由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和自己之前的数百年人生有着如此强烈的割裂感。

什么魔道,什么修士,这些斗争真的与自己有关吗?逐魔界与修真界的争斗有何意义?未来的世界灭亡果真因这些而起吗?

这些宏大飘渺的问题,让蔺旭阳的死亡和任问春的离魂失魄都显得轻飘飘的,似乎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怎么会不值一提?这两个人被从夏羡由的人生中挖走了,被从蔺晨霜的人生中挖走了,被从任知夏的人生中挖走了……

究竟谁杀了蔺旭阳?对外人的答案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魔道,对她们几个的答案是任问春。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任问春将她们关在梦境中的目的是什么?梦境崩塌是意外还是在算计之中?任问春为什么要杀了蔺旭阳,又为什么突然把她们关在梦境里?这些行为简直莫名其妙,根本没有逻辑,也无利益可言。

一定是有地方缺了一环,究竟是哪里呢?

夏羡由感觉胸口闷闷的,又想要大哭大叫又想要一睡不醒。

“问春师姐……”夏羡由半跪在任问春的床旁边,本来想说等你醒来我带你去一切好玩的地方,吃遍一切好吃的,又想到哪怕再醒来,任问春也不会是之前那个与她相处这么多年的任问春,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问春师姐,”夏羡由说,“我希望你现在是在做着美梦。”

任知夏坐在门口,聚精会神地看书,不知道夏羡由在说什么,也丝毫不感兴趣。她最重要的人一个都不在了,没有半分心思去在乎这个几乎陌生的师姐如何。

过了一会儿,夏羡由出来了,任知夏依然低头读书,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夏羡由并不存在。夏羡由却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知夏师妹。”

任知夏没有动作,冷淡抬起眼看她。

夏羡由掏出了个一看就工艺不凡的手镯,放在了任知夏面前的桌子上:“里面是任玥师姑的东西,我要了过来,还给你。”

任知夏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冷淡地看着夏羡由。

夏羡由犹豫再三,还是补了一句:“我知道任玥师姑被关禁闭之后,你的日子不太好过,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能帮上都会尽量帮。”

任知夏不再看夏羡由,低下眼继续看书,夏羡由也知趣地离开了。

夏羡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本以为任知夏可能会拒绝她的帮助,更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勃然大怒,如今这样也算是比较好的收场了。可是夏羡由依旧心情分外低落。

夏羡由自然知道任问春如今的状态和自己无关,甚至说句自作自受也不为过。但她却总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和悲伤,仿佛现在这一团乱麻的状态中,隐隐有一条什么脉络,只是自己过于愚钝,用尽全力也看不清。

脚链上的铃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一声不出,和脚链上另外两块白色石头静静地贴着。

另一边,霍洋然坐在房间中,默默收起了手心的两块白色石头,笑容带着些古怪:夏羡由如今甚至连人情世故都懂了些了。明明是在拍卖前找长老们买下了任玥被没收的资产,自己还塞了些东西进去,放在容易变卖的贵重高级储物法器之中给任问夏,却用一句“这是任玥师姑的东西,我要了过来”一带而过。

霍洋然拿出一面镜子,右手一挥,镜面便变得雾蒙蒙。

镜子对面传来了听不出性别的声音,没有音调起伏,没有抑扬顿挫,似乎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少尊主有何吩咐?”

霍洋然右手撑着头,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一笑。她没有开口,对面却似乎听到了一大段无声的命令,在许久的沉默后回复:“属下领命。”

等夏羡由回来的时候,霍洋然靠在床头看书,淡然瞥了夏羡由一眼便收回目光,用纤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在躲我?”

霍洋然伤得很重,几乎半魄受损,所以这几日一直在休养。

一切都这么合理。

“我去看问春师姐了。”夏羡由想了想,实话实话。

“哦。”霍洋然回应很冷淡。

夏羡由看着霍洋然,似乎想要等到一些别的答案。

霍洋然感觉到了夏羡由的视线,合起了手上的书,语气颇为冷淡:“怎么了,总不至于想让我关心她几句吧?”

夏羡由在梦境中看到了二人的过往,霍洋然现在的冷淡似乎理所当然。

一切都这么合理。

那为什么夏羡由隐隐地确信有地方不对劲呢?不是感觉,是确信,她确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梦境崩塌之前,霍洋然对着夏羡由保证了梦境的主人不会受伤害,虽然没有成真,但任问春当时也赞同了她,甚至当时霍洋然是被任问春捕捉进梦境的。

就算忽略这个,只去考虑霍洋然做了什么,她究竟做了什么?又为了什么?做这一切就为了让任问春陷入离魂失魄?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再者说,难道是任问春在霍洋然指使下做了这些又配合她把自己搞离魂失魄了?不管任问春是任问春还是霍九,这都是说不通的。

霍洋然见夏羡由一直不说话,翻开书继续看,也不再说话。

这一晚心思千回百转的也不光她们两个人。

高兵悼的院外,树影摇曳,枝头的蔺晨霜几次移开目光。那窗户上重叠的人影随姿势变化,让人可以猜到她们的动作。

刹那间,坐在树枝上偏开头的蔺晨霜,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一个相似的场景。那时她、易白、涵涵三人曾经也这样坐着,玩笑打闹着猜测霍洋然和夏羡由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

而现在……

涵涵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一名陌生女修边整理衣服边走出来,神色谨慎。

结界中的极天门没有黑夜,晚上也只是光线稍暗一点。因此这名女修分外小心,左右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涵涵的房间完全出来,快步离开了涵涵的住所。

应该倒不是说和涵涵睡过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涵涵好歹也是个门使的亲传大弟子。只不过,蔺晨霜认真回忆下这名女修的脸,自己似乎在数年前曾陪同易白参加过这名女修的道侣仪式。

这几夜,蔺晨霜一直待在这棵树上,每一晚,涵涵的房间里都会出来不一样的人,有男有女,无一不是些身份尴尬的人。要么有道侣,要么是门使,蔺晨霜甚至还看见了涵涵的同门师妹曹歌韵。曹歌韵分明是个看见好看男修就走不动道的人,居然也会……

这么一想,涵涵和自己兄长之前那段过往都不奇怪了。蔺晨霜当时还担心蔺旭阳四处沾花惹草,涵涵会为之心碎,现在想想,可能被玩的是蔺旭阳也不好说。

“看了这么好几晚还没有看够啊?”耳边传来的暧昧细语让蔺晨霜猛然回神,全身戒备。

回神时,涵涵已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背后,搂着她的腰,嘴唇附在她的耳边,语气极为亲密,“都不知道晨霜有这种偷窥她人私事的癖好,早说呀,不用偷窥,可以让你亲身体验下。”

蔺晨霜下意识右手作刃,直指身后,却在半途停下,连带起的风都没有碰到对方。

是了,涵涵给自己下了奇怪的药,自己无法攻击。

涵涵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蔺晨霜的动作,把头埋在蔺晨霜的脖子里轻蹭:“都不知道晨霜这么喜欢我,这不好办呀,毕竟我和易白关系这么好……”

蔺晨霜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深意,因为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推开对方,只涨红着脸怒斥:“松开!”

“嘴上说着松开,身体却一点动作都没有,该不会是欲迎还拒吧?”涵涵嘴唇蹭着蔺晨霜的耳朵,用暧昧的气音说话,假装自己不知道蔺晨霜根本不能反抗。

蔺晨霜感觉到了涵涵的手如何在自己身体上游走,气得微微发颤:“你疯了?万一有人……”

“自己送上门的,怎么是我疯了?”涵涵的手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过分,“那不是你疯了吗?知道我馋你还来找我。”

涵涵嘴上逗弄着蔺晨霜,脸上却毫无波动,只蹭着蔺晨霜的脖子,隐藏自己的表情。

啧,真麻烦,缠上来就甩都甩不掉,也不知道探到多少消息。现在门内风声紧,还不能像当初的蔺旭阳一样直接杀了,所有人都草木皆兵的,没有当时那么轻易善后。更何况,这次若再对小院的人动手,霍洋然恐怕真会弄死自己。

涵涵心里想法千回百转,手上一直动作不停,就在她还想继续击破蔺晨霜的底线时,突然感觉到怀里人绷紧的身子一下子放弃了抵抗。

蔺晨霜用几近崩溃的声音说:“涵涵……涵涵师姐……求你了……”

涵涵的动作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蔺晨霜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求饶居然奏效了,她赶紧趁机离得远了些,然而树杈上的位置不大,离得最远也依旧几乎是贴着的。

涵涵恢复了笑容,甜美至极。她勾起蔺晨霜的下巴:“你要庆幸我不是那种听求饶会更兴奋的变态,我可没兴趣强迫人做舒服的事情。”

没等蔺晨霜回话,涵涵便跳下了树,步履悠然地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蔺晨霜脸上的慌张与愤怒消失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泪痕也没有干,神色却非常平静。她神色沉凝,思索着方才涵涵的反应。

自己刚刚的求饶是戳中了哪一点,才会让涵涵停下?搞清楚答案,说不定可以利用。

蔺晨霜坐在树枝上,高高地俯视下方,眼神锐利,像一只雌鹰。

每当回到极天门,她就会不自觉变回小院众人记忆中的她,那个羞涩又温柔的人。这不是伪装,只是在不同人面前自然而然会是不同样子罢了。没有人在家里和在外面会是完全一样的。

而在外面,蔺晨霜是紫阳院新起之秀,是“不失其母之风”的院首之女。比起还一直在接师门任务的小院同门,她是真真切切踏入了真实世界,经手过不少案子的。

对于自大之人,最好的方法是让对方以为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猎手最容易轻看的就是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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