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天门根基深厚,近数百年一而再、再而三出事,虽明面上不敢有人说什么,但私底下的嘲讽和传言却如野火般蔓延,谁也控制不住。
人们说极天门船旧将沉,说极天门不复荣光,说极天门这天下第一宗门已经名不副实了。
毕竟门派之间没办法真的比个名次,所谓的天下第一也不过是取一个最公认能说服人的。但现在,除去“上神创办”这个名头,认真比较起来,极天门还真不一定是实打实最被认可的天下第一。
老牌宗门白荒会虽然资源和弟子规模稍逊,但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况且白荒会历史悠久,比极天门还早创立,立门之宗师白荒也是与上神同时期的顶级修真者。
新晋门派锁逍遥虽然名字古怪,但最近风头很盛。他们声称门派已有数千年历史,隐世至今才现身。当年极天门举办剑术大比时,其掌门决意出山,在石落盟正式登记门派名号,派出的弟子更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虽说剑术大比不过是尚未驾驭法器的弟子之间的切磋,难以彰显真正实力,但自那之后,锁逍遥几乎参与了每一次宗门盛事,且表现极佳,迅速刷足存在感。
若光是这样,锁逍遥并不会这么引人注目。隐世又出世的家族门派不算多也不算少,与锁逍遥实力相等的门派更是数不胜数。然而,锁逍遥还建立了一个“共济盟”。
与石落盟这种中立的第三方势力不同,锁逍遥建立的这个共济盟致力于门派间的实质性合作。加入盟内的门派可以通过更安全、经济的方式进行资源交易,甚至利用统一的通讯网络,快速寻求支援。
锁逍遥刚成立这个共济盟的时候,所有大宗门不屑一顾且莫名其妙。他们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门派同意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和资源,怎么可能有门派同意让其它门派干涉自己门派的内务。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这些大宗门的预料完全相反。大量中小门派加入了共济盟。先是那些实力远不如锁逍遥的小门派,他们争先恐后地申请加入。在这些小门派的带动下,与锁逍遥实力相当的门派也纷纷申请加入。最后,除了那几个极大的宗门,石落盟册子里登记的所有门派,几乎都加入了共济盟。
大宗门习惯了自己特殊的地位和优越的待遇,根本不知中小门派在修真界过得多艰辛。资源就这么些,大部分让大宗门分了,其他人都只能吃剩的,长年累月,哪有没怨气的。
小门派三瓜两枣,根本不担心别人惦记,加入共济盟相当于多了个靠山,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小门派汇聚成海,中等门派也坐不住了,他们也想享受以前只有大宗门才能享受的待遇。
而这共济盟的壮大,也一举将盟主门派锁逍遥推上了与几个大宗门实力相当的地位上。
能想出建立这个天下共济盟不难,真的能实施成功,并在建立后将一切管理地井井有条才是最难的部分。
大宗门们终于有了危机感。
其中极天门是最有危机感的。
“传道?”霍洋然闻言,神色间透出些许疑惑。
严裕达点点头:“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大宗门需向结交的门派传授术法。近年来风波不断,但传统不可废,且更需严肃对待。”
换言之,极天门几百年内出了不少事,名声受损,再加上锁逍遥的壮大,外忧内患。以往敷衍地派人去依附自己的小门派传道已经不行了,如今必须派出能代表门派重视的人物。
霍洋然眉头微蹙,语带迟疑:“弟子明白,然而弟子才疏学浅……”
“无须担忧。”严裕达挥袖宽慰,“不是真让你授课,只是交流术法罢了。往年负责传道的承德也会一起去。”
霍洋然边上站着的就是被严裕达一同叫来的罗承德。他的名字,霍洋然并不陌生。侧峰曾经的天之骄子,当年温伟点名嫉恨的对象之一。罗承德为人十分和善,易白、易红与她们侧峰的好友凤萍,年少时常常蹭他的飞行法器下山玩。后来凤萍制作法器的天赋展现,声名鹊起。罗承德那边则不知为何修为停滞,没有了当年的风光。但罗承德此人高风亮节,非温伟那种眼高手低又伪善之人,因此在极天门依旧被委以重任。
霍洋然微微颔首,向罗承德施礼:“那就麻烦承德师兄多加提点了。”
“霍师妹不必如此客气。”罗承德温声回礼,“与极天门结交的门派甚多,且地处天南海北,此去怕是数年才能归来。师妹需尽早收拾妥当,处理好门内事务。”
“数年?”听到这话,霍洋然先是一怔,然后眉头再次皱起,转身向严裕达请示,“掌门,若是要去数年,可否安排羡由与弟子同去?”
这是个很小的请求,严裕达却拒绝得很快:“胡闹!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们二人分开几年都不成吗?又不是连体的。”
果然如此。
霍洋然早已察觉严裕达对她的态度已有微妙变化,如今更是做实了这份怀疑。
通常情况下,别说形式主义的传道了,哪怕真去做任务,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紧急程度,两个关系要好的弟子想要同去并非难事。更何况,霍洋然与夏羡由的关系人尽皆知,强行让她们分开数年,未免显得过于苛刻。而严裕达一向待弟子宽厚,对夏羡由更是偏爱有加,绝无非要二人分开这么久的道理。
显然,严裕达怀疑她了,试图把她调离极天门。
这不是像之前那样没有指向性的怀疑,是明确在怀疑她。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可能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原因无关紧要,但是,严裕达手上肯定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又倍加提防。
为了保持他一贯的公正宽厚形象,为了不再闹出更多极天门的丑闻,他没有办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开始调查。但另一边,同样是为了极天门,严裕达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即使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放过霍洋然。
调离霍洋然,暂时观望,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也因此,严裕达必然要拒绝霍洋然带上夏羡由的要求。夏羡由是严家人,是严裕达有愧的严安贞的女儿,也是严裕达的弟子。严裕达不会容许她置身于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
严裕达拒绝了,霍洋然却迟迟没有说话。
边上的罗承德注意到了霍洋然为难的神色,看上去一边不愿意违逆师长,一边又确实不愿意离开夏羡由这么久。
老好人罗承德开口和稀泥:“也不能说是胡闹。听说之前霍师妹和夏师妹一起经历了魔道的攻击,如今刚刚死里逃生,自然不愿一下子分别这么久。要去传道的弟子本来就还未定下,换上夏师妹也无碍。再说路上又不止她二人,霍师妹素来知礼,断不会胡闹。”
严裕达微微叹气,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对小辈有些无奈,拿起茶杯轻抿一口。
罗承德所言虽为缓颊,却不无道理。传道的弟子这么多,哪怕中途会分开去不同的门派,起码也会有三四个弟子同行。即使霍洋然真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偏在人多眼杂时动作。而若此时坚决拒绝,反倒会显得过于苛刻。本身门中就有在传奇怪的谣言,说什么霍洋然名声大盛,已威胁掌门之子严东云的地位。若此时严加苛责,反而更会授人以柄,成为他人指责夹带私心的口实。
严裕达放下茶杯,揉了揉头:“你们啊……那就这样吧。”
霍洋然脸上露出喜色,谢过严裕达和罗承德。
原本这事已经定下了,难道夏羡由还会拒绝一起去吗?她可是恨不得眼珠子长在霍洋然身上,就怕眨了眨眼霍洋然就做什么坏事。
结果,夏羡由真的拒绝了。
“啊……”夏羡由有点尴尬地挠挠脸,“我和易白约好了去做任务了。”
担心自己这话听上去像借口,夏羡由连忙补充:“我们好几天前就约好了的,是冉乐长老的任务,去扬志城那边找爆音鸟的蛋。”
爆音鸟是一种稀奇但并不珍贵的鸟,这并不是什么紧急的任务。
霍洋然沉默着没有应话。
夏羡由早就想到了霍洋然会质疑自己突然打算和易白一起去老远做任务的决定,已经准备好了对应的说辞,就等霍洋然开口。估计霍洋然会说“哟,不用一对一看着我了?不怕我去杀人吗?我去杀人了哈?把整个门派都杀光哈?”之类的。
霍洋然的说话语气应该不可能有夏羡由想象中的腔调这么像太监,但是话的意思估计大差不差。
自从二人将魔道这事儿说开了以后便一直如此,外人看着仙风道骨的霍师姐在夏羡由面前就会一脸正经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夏羡由已经很习惯了。
就在夏羡由严正以待之时,原本离夏羡由几步远的霍洋然,突然走近她,蹲下了身,把头靠在了坐着的夏羡由怀里,声音不大,语气略带些情绪:“小由这么狠心,硬是要和我分开这么久,不会想我吗?”
夏羡由像被乱拳打死的老师傅,懵了。
这人怎么回事,一会儿温柔师姐,一会儿嘴毒魔道,现在又换了个人格,怪吓人的。
幸好,咋咋唬唬的易红赶巧在此刻冲进小院,将措手不及的夏羡由从困窘中拯救了出来。
“夏羡由!夏羡由!”边喊着夏羡由名字边冲进来的易红,猝不及防撞上了二人疑似依偎在一起的一幕。易红脚步顿了一顿,瞪大了眼睛,看着被全门派同辈人敬仰的霍洋然,此刻依偎般靠在狗都嫌闹的夏羡由的怀里。
霍洋然不慌不忙地从夏羡由怀里抬起头来,依旧蹲着,转头看向易红,好像自己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易红和二人一起长大,见过的多了,震惊消散得很快。
“哟,洋然。”易红随意打了声招呼,继续冲向夏羡由,“夏羡由!夏羡由!”
“干嘛?”夏羡由想要借机假装自然地站起身,却被“柔若无骨”靠着她的霍洋然狠狠箍在原地。
易红把一块木牌“啪”地拍在桌子上,语气中皆是翘着尾巴般的得意:“看看这是什么!”
木牌虽然干净,但明显老旧,一看就知道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上面一个大大的“癸”字,右下角隐约模糊的“极天门”三个小字。显然,这是极天门的任务令牌。
极天门的师门任务分两种,一种是由门派发的,根据难度和重要性被划分成十等,由天干命名。另一种门使以上的师长以个人名义发的,采取同样的等级划分,但选择哪种等级由发任务的师长能提供多少奖励决定。“癸”是最低等的任务,几乎都是师长们个人发的,一般都是给还不能驾驭法器的弟子们历练或跑腿赚点灵石的。
夏羡由用关心傻子的表情看着易红,慈爱地说:“居然是癸级任务,真是一个厉害的小宝宝,你的驾驭法器典礼一定要喊我围观。”
易红心情特别美妙,也懒得回怼,只将脚踹向桌子下面夏羡由的脚。蹲着的霍洋然迅速伸腿挡住了这一踹。两个人“交脚”后都很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易红从小爱和夏羡由打打闹闹,霍洋然从小像护鸡崽子一样护着夏羡由,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这可不是一般的癸级任务哦,是扬志城的癸级任务!嘿嘿,爆音鸟那个任务只能两个人去,但是我自己有个任务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啦!”易红得意的语调就像狗尾巴一样要翘上天了,“我去求了凤萍,凤萍又去磨了冉乐长老好久才让她勉强答应发任务的!”
癸级任务没什么难度,又是去扬志城这样远的地方,这和直接出去游山玩水没什么区别。
“冉乐长老都能磨下来?”霍洋然突然开口。
“嗯,可不啊!”易红巴不得和所有人炫耀,“冉乐长老一向古板的!但是凤萍以前帮她做了好多法器,冉乐长老可疼她了。”
说出来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冉乐长老作为掌刑长老,性格也是一板一眼,能求下她来做这事儿,凤萍必然废了不少功夫。
“你怎么求凤萍的?”夏羡由好奇了。
易红突然顿住,用一种一听就是在嘴硬的语气说:“凤萍也想出去玩呀!天天不是这个师长让她做法器,就是那个同门求她帮个忙,她恨不得溜出极天门松口气呢。”
“哎呀,我要去通知易白这个好消息啦。”易红极其生硬地转移话题,像木头人一样僵硬转身,一溜烟逃走了。
夏羡由还能不了解易红,一看这就是易红许下了什么丢脸的条件,正当她兴致勃勃想去追易红时,试图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哦,忘记有一个在装可怜的霍洋然按着自己了。
“小由,”霍洋然把脸凑得更近,搂住了夏羡由的腰,“只有我不可以和你同路吗?易白可以,易红可以,连凤萍也可以,只有我不能吗?”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能让夏羡由急得上蹿下跳对天起誓表忠心,晚上回去也起码得三天睡不好觉,半夜还要惊醒坐起哀叹:“我真该死。”
但是现在的夏羡由早已经习惯了这招,没这么容易被拿捏了:“师父不是让你去传教吗?怎么又变成我不让你和我一起去的了。”
“意思是只要传道不冲突就行是吧?那就好。”霍洋然听罢,表情和语调突然都恢复了正常,一只手撑着站起身来,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衣服下摆,动作很是优雅,“我按照你的路线去让承德师兄安排我的传道路线。”
夏羡由脑子卡住,眨眨眼看着霍洋然离开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么离谱、这么玩忽职守的话,霍洋然怎么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霍洋然向外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她微微侧身,转过头,让夏羡由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记得把你的路线告诉我,不要做假。”霍洋然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威胁的意思,“不然我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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