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看到公主已稍有平静,便继续讲述下去。“两年后,也就是雍正十三年,雍正帝驾崩,终年58岁。传位于皇四子弘历。”
公主已然调整好状态,抿了口茶,感叹道:“四哥,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皇四子弘历继位后改年号乾隆,乾隆四年冬,清政府与准噶尔敲定边界。乾隆帝嘉奖额驸策棱忠义,封其子成衮紥布为世子。”
公主不禁感慨,“成衮紥布本宫倒是见过几次,跟本宫颇为投缘,他要上学的年纪,我们便把他接来了公主府,那段时光因为有他公主府变得灵动了不少……”这就是缘分吧。
大概落幕终会在美好之时来临。姜迟看着公主说到:“乾隆十五年,额驸策棱病逝,终年78岁……”
眼前的女子并未向想象中那般嚎啕大哭,只是平静的闭上双眼,潸然泪下。
姜迟这次并没有等公主平息,急不可待的讲了下去:“策棱临终留遗言‘请与纯悫公主合葬。’,皇帝应允。后来棺椁进京时,乾隆帝还亲自上前祭奠,特命其配享太庙,谥号“襄”。公主您的额驸是清朝第一位享受皇家香火的额驸了。”
全部讲述完,续神香依旧稳稳地插在酒中,不偏不倚的燃烧着,公主语带哭腔的问到:“额驸可在这念都?”
宋理定眼看着失魂落魄的公主,说:“不在。他不在这里。想来他是没有什么遗憾了,也就没了执念。”早在姜迟查资料的时候,宋理便以用罗盘搜寻过了。
“怎会,怎会没有遗憾?”公主难以置信的问着,没与自己共白首难道不是遗憾么?
“准噶尔叛乱平息,边界限已定,继子成衮紥布也立为了世子,想来日后必会沿袭爵位,有何遗憾?还是说……公主您自己还有执念?”宋理咄咄逼人的看着公主,姜迟讲述完毕续神香依旧没有燃尽,依旧不偏不倚的站在酒中,这就说明公主的执念本不是知晓额驸策凌之事!
“我一直很纳闷,你说你的执念是额驸,你离开人世的时候额驸带你随军在漠北征战,可你的执念之所却是在这京郊的公主府。现今几何我并不了解,但你应该早已注意到,这念都里来者的穿衣打扮早不似你来时的模样,况且你乃堂堂大清朝公主无论是小说还是野史,多少都会对你与额驸策凌之事有所提及,怎会这些年均未曾知晓额驸后半生之事,除非……”
公主平静的看着宋理,吸吸鼻子,继而释然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果真是瞒不过宋小姐啊。”终归是大国公主,仪态并没有透露出丝毫不安,反倒自然的讲了起来。“就像这位小姐讲的那般,本宫的额娘是后宫一位不得宠的嫔妃,娘家也只是一位小小的巡抚,毫无背景可言。额娘进宫后每年见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怀上我之后,便视我为救命稻草。怀胎十月间额娘整日万分小心,终于在春寒料峭之际生下了我。呵,一个公主、一个不得宠的嫔妃,似乎注定了今后的日子艰难。额娘说生下我之后,她哭了整整三日,甚至想过寻死,但终是放不下尚在襁褓中的我。许是老天爷怜悯吧,本宫出生之后皇阿玛便忙于撤藩之后的安置问题,无暇顾及我们娘俩,反倒可以拿来做被冷落的由头,免得惹人嘲讽。”
公主出神的凝望着远处,好似那个角落曾站着她的额娘一般。“慢慢的本宫长大了,那时候的公主是没有资格进学堂读书的,好在额娘自幼跟外祖父学过几年四书五经,额娘便教我认字读书,同我讲她知道的天下之事。本宫也是从额娘口中第一次知晓了蒙古,知晓了这个世上除了满人汉人还有的其他民族。后来啊,本宫有幸遇到了他。说起来本宫第一次见到他,便知晓他就是当日皇阿玛收编的蒙古人。”
“你知道他的身份?”姜迟忍不住插嘴。
公主看向姜迟点点头。“怎会不知,本宫自幼便与下人们玩的甚好,宫里有什么新鲜事他们都会对本宫讲,包括皇阿玛收编了元朝后裔的事。”
宋理眼神依旧犀利。“所以你接近他?”
“对。”公主倒是坦然,说着看向宋理,“这是我唯一能带额娘走出皇宫的机会,哪怕是最终会远嫁漠北,我也必须要赌一次。”此刻的公主眼神灼灼,早不似刚刚的柔弱,可眨眼间却又转变得羞怯了起来,“只是本宫没想到,与他竟是如此的鸾凤和鸣。”
姜迟不愿相信眼前仪态端庄的公主是别有用心之人,她由衷的希望:“那他定是公主的命定之人,是公主的福气。”
公主认同的看向姜迟点点头,“是,是本宫和额娘的福分。皇宫的宫闱很高,隔绝了一切跟宫外的联系,额娘自打进宫以来便再没出去过,本宫便想带额娘逃出去,去一个没有皇宫礼节的地方生活。可本宫成年之后,皇阿玛似乎真的忘了孩儿,久久未给本宫安排婚配,就在我绝望之际,他给了我希望,他说他也是可以娶我的蒙古人。后来本宫真的嫁给了他,拥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本宫便想带额娘出来看看,奈何宫里规矩甚多,皇上在世哪有后妃出宫生活之事,加之没过多久本宫便与额驸奉命戍边,这一拖便是本宫的一生……”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宋理忽然想起早些时日看到的诗句,此时刚好可以用来形容公主的额娘。“康熙帝驾崩后,公主的额娘被雍正帝特诏允许出宫去策凌的亲王府,也就是以前的公主府居住,想来晚年应该很顺遂。”
“嗯。”公主眼含热泪的点点头,“呵,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本宫放不下的什么……”
公主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过续神香,等再回过神来时,续神香已燃烧殆尽……
公主的身体开始趋于透明,这般情景姜迟是第一次见,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宋理则是见怪不怪了,“公主既已得偿所愿,便往生去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往生符,放于即将燃尽的香烛边,火光瞬间点燃往生符,急速燃尽。
公主起身于消失之际,颔首致谢,留下一句“宋小姐,万事小心。”,便魂破了。
公主消逝后,宋理捡起公主掉落的死亡证明装进一个与死亡证明大小一致的木匣放进背包里,对身后依旧沉浸其间怅然若失的姜迟说道:“走吧。”说完手捧着香炉穿过前厅,来到公主府门前,待姜迟出门后将香炉里参杂着香灰的酒浇在门口,这是封门酒。随后,整栋公主府在酒气之下慢慢消逝……
“她是转世了么?”姜迟站在宋理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问到。
“大概吧,总之不再执着于前世,便不会留在这念都了。”
宋理转身离开,姜迟跟在她后面走着,几次回身看那栋公主府,竟这样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天都黑了。”
正说着对面驶来一辆黑色马车,车夫是个西服笔挺却看上去有些粗犷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鹰眼如矩,下巴上微长的胡茬,颓废中带着严肃。马车近前停住,车中下来一位女子正是风靳。
宋理似是知道来者是谁,语气透着不满娇气,抱胸看着风靳质问着:“你跟踪我呀?”
“非也~”宋理摇摇手指,“我是来找你的,为了找你我和云飞溜了两条街呢。”她口中的云飞便是此时的车夫。
“找我干嘛?”
“请你们吃饭啊。”风靳看着眼前的宋理披风微落,风靳忍不住帮她提了提。“最近收了几份上好的牛排,打算晚上烹了一起吃。”
宋理还未言语,就听姜迟抢答了。“我就不过去了,姐姐你去吧。我这几天接收的知识太多了,有些累了,想回去躺着。”
风靳看看姜迟,又看看宋理等着她的答复。
宋理似是有些许害羞,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找得到回事物所的路么?”
“可以的,我可以找到,我认路的。”
风靳适时的插话,“不必。你与我们同车一起吧,我们回书馆,云飞再送你回事物所。”
“那谢谢风老板了。”姜迟立马答应了。
上了车一路无话,宋理似是有点累了,一直在闭目养神,风靳也不吵她,放下帘子发呆。到了书馆门口宋理才醒来,辞别了姜迟,跟着风靳一路回到书馆。
书馆分上下两层,下层是看书喝茶的地方,上层便是间西餐厅。宋理记得是几年前,念都忽然兴起了吃西式餐点的风头,商业嗅觉敏锐的风老板马上请了厨子,做起了西餐的买卖。
晚餐是牛排配红酒的经典搭配,风靳与宋理对坐着,风靳切好牛排递到宋理跟前,又拿起她面前的那份准备自己切了吃。“你最近好似瘦了,今日这牛排你一口肉,一口酒,好好补补。”
“哪有。”宋理说着摸像腰间,旗袍依旧合身,“这些时日一直跟你吃晚饭,哪里瘦的了。”
风靳低头切着牛排,浅笑。“肉一点好。”
“好什么好,都嫁不出去了。”
风靳听闻抬起了头,“你很想嫁人么?”
宋理插起一块肉,咀嚼着说:“不想。一个人多好啊,自在,而且万一嫁人了,我一个不小心将人家执念破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风靳笑出了声,“呵。”
“你呢?想过嫁人么?”
风靳摇摇头,“不想。”
“那你前世嫁过人么?”宋理又插起一块肉,来不及吃便追问到。
风靳切牛排的手一滞,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宋理嘟囔,“肯定结过,你又不丑。那这么说我也一定结过!”说完满足的一口吃下牛排。
“结过。”风靳回答着,“我应该是结过的,具体是什么样的人,记不得了。”
“这就忘了?看来你的执念与爱情无关。”
“你怎知我嫁的人就是我爱的人?”
宋理一愣,“也是,人世间的情爱复杂至极,即便嫁了所爱之人也不一定相伴一生。”
“哦?看来今日的工作便是如此了?”风靳倒是聪明。
“嗯。挺遗憾却不算伤感的故事,不想讲了。”
风靳点点头,不再追问。
“风靳。”宋理却忽然来了兴致,试探的问到:“你来自于哪个朝代?”
风靳倒是没想隐瞒,“宋。”
“宋朝?竟然是以我姓氏命名的朝代。”
“宋朝的君主可不姓宋。”
“哎,我知道的。说起来我很多年前渡过一位宋朝的女诗人,她特别有意思,上来就求我们陪她打了一个白天的麻将,我们人手不够连大宝二宝都上了。”
风靳有些疑惑,大宝二宝不是离不开花盆么?
“我和搭档一人一边,再把大宝二宝的花盆抱过去,又给他们一只筷子用来推牌,才勉强凑够人手。”
“噗~这诗人确实有些意思。”
“更有意思是她求助之事,她与夫君自幼相识相许,一直是鸾凤和鸣,为了远离朝堂之争,他们选择在一个叫青州的地方隐居。过了十多年的光景,夫君奉命去他处赴任,她因为要守护自己与夫君这些年收集古籍字画,未能跟随,夫君便为了消解寂寞又纳了两个小妾。”
“大宋本就不是一夫一妻制。”风靳解释着。
“可那诗人气不过啊,就去写信质问夫君为何这般。其实那夫君早年便有这心,只是忌惮着岳父家族的势力,现在岳父不受朝廷重用了,他就纳妾了。更何况,他们始终没有一儿半女,那男人便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事。后来宋朝沦陷了,夫君带着两个小妾回去找她,他们带着全部家当举家搬迁。”
风靳正襟危坐听的入神,眉心不禁一皱。
“到了安全的地方,夫君又奉命去他处赴任知府,她决定押运古籍字画回青州,便不得已留下两个小妾陪着夫君。没成想她一走夫君赴任的市县便有人叛乱,夫君直接弃城逃跑了,连小妾都没带。夫妻二人再相见时,夫君羞愤难当,没过几年便感染痢疾过世了。”
“所以,这女诗人的执念是?”
宋理想着就笑出了声,“她想知道,那两个小妾是否生还,可有生育?”
风靳疑惑的皱起了眉。
“那时若是婚后无子女,便会认为是妻子无能所治,夫君那是对她也是多有埋怨。可是后来经我们查证,那两个小妾只有一位经人救起活了下来,后来与那人育有一子。所以,谁有问题这是不言而喻了。”
风靳听完无奈的摇摇头,“竟是这种事要执念于此。”
“理解不了是不是?但确实很重要啊,想来她夫君定是埋怨她许久,谁也不想承认自己不行。”
风靳看着她脸不红不臊的聊着此事,不禁起了调戏之心。“你行么?”
“我,我当然行。”脖子一挺,与座位上摆了个妩媚的造型。
“好。”
宋理听闻得意的笑了,转而又财迷的说:“说起来,女诗人在消逝之前可是给了我整整一箱的古籍字画,还有她自己书写的诗词,看着就值些银钱,若是哪天我落魄了,就来你这里兑了换钱。”
“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夜已深了,风靳才送宋理回事物所。
转天一早,她们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姜迟以为又来生意了起身出了卧室,大宝二宝亦是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花丛里走了出来,没想到宋理已经梳洗好正准备开门,回身看了眼穿着米白色分体睡衣的姜迟,示意她回去换件衣服再出来,这才出了房门来到大门口开门。
“赵婶,大清早来敲我门,所谓何事?”
赵婶是宋理常去的粥铺老板,想着宋理连着两天没光顾,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哟,这不是你连着两天没光顾,我寻思着你出什么事了呢,来瞧瞧。她把你托付给我啊,我就得帮她照应着,免得落下执念。”
她,宋理的上一任搭档,宋理早餐爱吃粥的习惯便是来源于她。
“没大事,最近太忙了。”宋理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
“太忙了啊?那可能是天老爷显灵了,瞧我在你门口遇到的,瞧着应该是你们的人。”说着让出个身位一指,门对面墙根下坐着一个一头红色长发的女孩。
继续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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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鸳鸯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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