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郑雨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年少的孩子总是对未来有着美好的幻想，郑雨和他的搭档是青梅竹马，他们经常在联盟组织的友谊赛中组队，赢过很多次头名。可以说，郑雨和他的默契是最高的。

仗着精神力等级优越，郑雨很早就学会了精神链接。

他们用精神链接，能在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内用精神力交流。随着郑雨从孩子长成少年，这个距离也在逐渐拉长，但这是有限度的，它绝对无法跨过千里之遥，还能继续不断裂。

不过郑雨有办法，他留了一点精神力细丝给他的搭档，这样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能朦胧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精神链接本是在战斗状态下，向导对哨兵的链接。向导通过精神链接，控制、并保护哨兵五感，为哨兵传输实时信息，统筹作战。

但是精神力丝与头发不同，它们更像有生命的神经血管，未结合的哨向之间，保持固定的精神力链接，像心照不宣的诺言。

但是，结合热下的结合成功，向导的精神力从此和另一个哨兵完成了永久的链接。

那么，原先所有的精神链接就会断开，曾经朦胧的感应，也会彻底消失。

他失去的是让昔日队友找到自己的希望。

卧室窗明几净，原木色的房间干净整洁，窗外的紫藤花打着花苞，在微风中摇晃。

他待的地牢内，可没有这样明亮的自然光。

精神力触手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把信息传回给郑雨，这间屋子以精神力阻隔材料制成，没有覆盖彻底，虽然房门锁上了，但窗户是敞开的，能够清晰看到外面的景色。

这个房间在约三层高的小楼房顶层，就算是个普通人，撕个床单从窗户下去不是什么难事。

他能望见外面，是座陌生的城市，精神力只能延伸到小院院墙内，再往外就出不去了。这座小院显然布置了精神力防护罩，隔绝内外，用精神力从外面查探不到，里面也一样。

许久未从精神域出来，精神力在郑雨身边铺开，柔软的精神触手具现化为许多毛毛尾巴，安抚般护住他全身。郑雨揪着一条精神触手抱在怀里，下意识揉了揉。

“好想念这个手感。”

郑雨叹了口气，他好久没放出精神触手了，都怪那该死的项圈。

对了，那东西呢？

郑雨后知后觉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触感细腻柔软，没戴任何物件。

束缚他的项圈不见了。

说起来，醒来时手脚上的镣铐就都已消失，身上是件暖白色的睡衣，如果不是毫无印象，郑雨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被救回了联盟的地界。

但是看见那个陌生哨兵，郑雨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是个已觉醒成向导数年的成年人，怎么会迟钝到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向导少年走进房间内的浴室，解开自己身上的睡衣，看向镜中的自己。尽管过去三天时间，上面的痕迹并未完全消退，依稀能看见泛紫的淤痕。

他被新的锁链束缚住了。

愤怒，和恶心，逐渐爬上镜中人苍白的脸蛋。

把那哨兵轰出去后，郑雨气极之下，趴在床上恶心得猛咳，咳到捂着嘴干呕了两下，除了些许涎水外什么也没吐出来——他昏迷这些天或许都是别人给灌的流食，胃里哪有什么可吐的。

缓过这一阵，郑雨气过反笑。

“哈，真是该死。”

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因为自己没办法逃离帝国白塔的掌控囚禁，就把希望寄托在搭档身上，盼望联盟会来赎他，盼望对方能凭着精神力牵引来救他，太天真了，郑雨用力抹两把脸，忍不住笑今日之前的自己，“苍天，怎么能天真成这样啊？”

冷静点。

他现在该想想，怎么凭自己逃出去。

乌云悄悄遮盖天空，外面下起了阵雨。雨点在屋外勾勒出圆形的防护罩形状，又在下一刻穿透护罩落进院中。

严冬霖沉默地盯着窗外的雨丝。

“严上将，帝都那边的回信。”

严冬霖展开保密渠道送来的信件，看完后，随手扔进了碎纸机。

三皇子想要的交易内容，是严冬霖前上司、也就是前第二军团长的“罪证”。前团长为太子做事，手上有太子党的把柄，如今严冬霖手上捏着这些，他可以选择沉默中立，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些破事，当个中立派，也可以用这些，去某一方投诚。

他用其中一些“证据”，跟三皇子做了交易，大概那边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说是合作对象，其实是游说他行个方便，说白了就是想指使他做事。

第二军团离帝都一千多公里，他听不听令还要再说，老皇帝还没死呢，再说，有那些“罪证”，帝都很快也不会安生。

总之，帝都的事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

严冬霖自己推着餐车走进三层的卧室。一进门，就让满室的精神力扑了正着，口鼻沁凉。

他深吸了口气平缓呼吸，“抱歉，我只是来送点东西。”

黑发的向导就坐在床上，脊如松竹，懒倦地闭着双眸，看上去情绪已经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放我走。”

严冬霖嗓子有些干，“不行。”

“我是联盟的士兵，只会教你背主叛国。”郑雨的声音很微小，那是他身体虚弱的影响。

“联盟和帝国已经签订了停战协议。”严冬霖把食物放在郑雨面前的圆桌上，“我们不是敌人。”

这倒是郑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

“四个月前。”

严冬霖取下自己手腕上的智脑，点开后递给郑雨。

那就是郑雨被抓后两个月时间，联盟就议和了。

郑雨用精神触手代替手指，翻看上面的内容。他被抓之后联盟发生了什么，他隶属的部队还在吗，为什么没有把他赎回去？

郑雨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是那上面只有短短一篇报道，没有郑雨想看的内容。

有一种可能，就是联盟内部已经乱了，外面死伤过大，没人关注他到底是失踪还是死亡。

但这不妨碍郑雨憎恶帝国。

“我要回去。”郑雨捏紧智脑的外壳，说得很坚决，“你放我离开这里，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否则我就杀了你，再出去。”

“不可能。”严冬霖还是那个干冷的语气。

郑雨泛红的双眼盯着面前高大的黑衣哨兵，庞大浩瀚的精神力蜂拥而出，向哨兵的脑域钻去——他们已经结合，对方的精神域屏障对郑雨而言，就是一道虚设的大门。

郑雨抱着废了对方脑域的心，他要先杀死这个人，砍碎这道禁锢自己的枷锁，再操控他的躯壳帮自己出去就是。

至于杀死另一半的反噬，在郑雨看来，砍掉半条命换自己自由，依旧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精神触手没有受到丝毫阻力就钻进了哨兵的精神域，他不掠过外围的精神图景，直奔精神域深处，郑雨要的是直接摧毁哨兵的精神塔，让他精神域崩塌而死。

向导的精神力天生就强于哨兵，转瞬间轰碎外层图景，就要将此处屏障界壁彻底击碎时，涌动的黑色精神触手从黑森森的树林中钻出，缠上淡蓝的向导精神力，瞬间激起令人后颈发麻的热度。

“唔！”

这一愣神，郑雨猛然后脑挨上了柔软的床铺，哨兵虎口掐住他的嘴，把他摁倒。

漆黑如沥青的精神力倒灌缠上向导的精神触手，无数镜子般的碎片记忆，在他们四目相对之间快速闪过，落入水面，溅起连绵的水珠。

严冬霖掐着他的脸蛋，强行与他眉心相贴。

精神力的交融滑腻而尖锐，仿佛在沉重的溶液中浮动，明明没有被捂住鼻子，郑雨却感觉到一丝窒息。

浓黑与浅蓝相互交融，如丝般胶连。他的精神力会不受控制地，与对方的精神力相融，想要伤害对方，就如同对自己的脑袋下刀，谁知道切下的是自己的血管还是对方的？

严冬霖察觉到向导的杀意减弱，逐渐向外撤回自己的精神触手。

他惦记着郑雨刚醒来不久，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其实不适合骤然使用大量精神力，呼在他虎口处的气吸都有些接不上了。

郑雨耗尽了醒来后体内积蓄的力气，鼻尖酸涩，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拉紧、保持警惕的神经，发出钝痛。

学校教师口中“互为半身”的结合，本被学生们认为是浪漫的形容，真正落到自己身上，郑雨才发觉这不仅是浪漫的誓言，也是恶毒的诅咒。

他杀不了这个哨兵，最起码现在、靠他自己不可能。如果毫无章法地下手，郑雨自己也会死。

他跟一个陌生的、敌国的哨兵终生绑在了一起。

那道令他憎恶的呼吸又凑了过来，郑雨侧过脸躲避，却让人捏住脸颊，削薄唇瓣撬开齿关，被迫渡进了一口肉粥。

微烫的、鲜香的食物香气，激活干涸已久的味蕾，还没有等他抗拒，刚刚消耗能量、催动精神力的身体本能开始吞咽，饥饿的胃部几乎拧成一团，催动咽喉凶狠地咽下食物，用力过猛的小虎牙在哨兵唇上割出一道血痕。

直到那一口称得上及时的能量被咽进肚腹，挑起饥饿的涟漪，对方也没有松开，近乎夺取地品尝过郑雨丰润柔软的唇珠。

郑雨猛地推开对方。

哨兵的眼睛近乎竖瞳，深深凝视他，精神力交融的余韵犹在，如果刚才再晚一会，很可能就会引起结合热，到那时，就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的了。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沉默蔓延，在郑雨一颗颗滴落的眼泪中，严冬霖轻轻放开了少年。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慢慢适应这里。”

他留下圆桌上尚冒热气的食物，和那枚给郑雨看的智脑，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