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打在屋檐上,如珠帘般倾泻下来,滚落在地上溅出一片泥泞腥气,与悉窣的脚步混杂着危险的气息,隐匿在角落。
黑夜翻滚着,时不时降下一道惊雷,划破长夜,树影晃动。领头的刺客眯缝着眼睛,朝着身侧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人开始行动,朝着提灯守夜人缓缓探去。
雷光乍现,刀刃在夜中闪过一丝寒光。守夜人还没发出一丝呜咽,就被一剑封喉。
刺客轻轻的将守夜人放在地上,避免发出声音。鲜血被雨水冲刷着,空气中多了一股隐隐可嗅的血腥味。
屋内香料早已燃尽,只幽幽飘着可嗅的冷香,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神色似是不安。
额间冒着细细的汗珠,捏着被角的指尖泛着青白,嘴唇嗫嚅,应是被梦魇困住,与暗处悄然靠近的危险交错着。
又是一道惊雷,像是发号施令一般,房门被人暴力,刀剑凝聚着森森寒意,逼近那沉溺于梦魇中的人。
容时眼皮微动,刀尖指向喉咙的一瞬间,两根白皙的手指夹住了刀面,分明纤细,却好似有着万均之力,既无法前进分毫,又无法抽刀退去。
刺客心头一惊,他看向容时的眼睛,那双眼中,含着极重的戾气。其余刺客见情势不对,立刻冲了上去。
容时另一只手迅速摸向枕下,领头刺客只觉得脖子一阵凉意,随即喷出一注鲜血,整个人栽倒下去。
容时猛然将人掀开,朝着窗外厉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一声令下。
窗外暗卫应声齐齐落下破窗而入,与那十来名刺客纠缠在一起。
容时靠在床沿上,拿过冷茶,轻抿了一口气,压下刚才梦中的心乱,然后漠然的看着一个一个倒下的刺客。
暗卫拿下其中一个刺客,踹向刺客膝腕,逼迫刺客跪下,顺手卸下了刺客的下巴,暗卫才看向主子,“大人,要留活口吗?”
容时淡漠的看着那个刺客,下令道:“杀。”
暗卫举起手中的刀,干脆利落的砍下了刺客的脖子。
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一根微弱而不可察的银针刺破窗户,逼向容时。
容时避之不及,被银针划破脖颈,暗卫飞速的追了出去,只留下两人处理这一批刺客的尸体。
约是一盏茶的功夫,追出去的暗卫无功而返,暗卫首领带着手下的人单膝跪下,“属下疏忽,请大人责罚。”
容时屈指擦去脖颈上隐隐渗出的血痕,手里把玩着先前的银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领罚。”
“是。”
待众人都退去,容时倚靠在窗边,歪着头盯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着的血痕,血腥味与泥腥味混在一起,消磨着容时的困意。
第一批刺客的来历他很清楚,大内总管早就视他为眼中钉,只是后来的才是个麻烦,这番行动的目的恐怕只是为了试探。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在他的府邸来去自如,连他精心培养的暗卫都毫无察觉。
如今朝政,当今圣上荒淫无度,不思朝政,未曾立太子,大皇子势弱,亦无心于皇储之争,而太后党与四皇子党虎视眈眈,其余皇子无非太过年幼,或是遭到了打压。
至于那位萧三皇子萧怀瑾,京中传言其人游手好闲,还有断袖之癖,调戏不得圣心的无名小官,整日与那些世家子弟厮混,毫无野心。
但当年容时曾为三皇子伴读,与萧怀瑾交好,二人情投意合,那时的萧怀瑾并非如今这样虚度光阴,混吃等死,只不过二人决裂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朝堂党争激烈,前太傅死谏,力谏萧氏不再沉迷于于酒色,失望至极,大喊“国将亡矣”,撞柱自尽,血溅当堂,朝上忠臣死的死,走的走,自李太傅之后,再无人敢谏言。
大宁显倾颓之势,他容时想要解此局,要么另扶他人,要么让这江山改他姓。另扶他人难入登天,诸位皇子皆不得人心,当年他曾看好的萧三皇子,如今境况也不过尔尔,是否可堪大任也未曾可知,若……
容时指尖颤了颤,眼中的**被他掩盖了去,他想要这江山,他想要万人拜服。
开春的夜里终归还是冷的,容时拢拢身上的白色氅衣,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风凌乱的刮着,将窗前树吹得摇晃着弯折了躯干,似乎是要向前倾倒,偶尔雨丝飘进窗户,打在脸上,容时清醒了几分。
他的身影在似乎是有些单薄,指尖冰冷,抓着氅衣的指尖泛着青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胜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容时掀开眼皮看向那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树影,他眼中少了一丝疲倦,多了一份难言的情绪。
父亲,这样的君王,不值得。
茶楼内,几人对坐。
“听说了吗,总管门口今早被放了一颗的人头!”
“什么人敢这样挑衅大内总管,他的背后可是太后!莫非是活够了?”
有人惊叹道。
“欸,如今这么嚣张的不就只有那位了吗?”
“沈兄,祸从口出啊,慎言慎言......”
早朝是文臣的拌嘴,或者奸佞的奉承,任谁都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容时低头沉默着,这些人无非是党中推出来的靶子,或是极力献媚萧氏,或是讽刺他党,到底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倒是有一名不起眼的官员上言劝皇帝南巡云州,讨得天启帝萧氏欢心,但大皇子以不宜南巡来劝谏萧氏,又引得天启帝不快。
孙总管目光阴狠的盯着容时,那神情就好像要把他活吞了一样。
容时一挑眉,他察觉到孙总管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容时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今早听说了一件趣事。
天启帝支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向容时,“哦?容爱卿倒是说来与朕听听。”
容时挑衅般的看向孙总管,此时孙总管面色如土,眼神恶狠狠的看向容时,像是要活吞了容时。
容时似乎对孙总管的表情很满意,脸上笑容更甚,“臣听闻,今个早上,孙公公门前被人摆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啊,陛下,您说这事有趣不有趣?”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萧四皇子萧明轩皱起眉头,这事京城的确传遍了,但也不该在圣上面前提,无论幕后主使是谁,容时这都是挑衅天家威严,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他垂首不作声,莫不是这容时吃了熊心,自以为能挑衅君威不成。萧明轩心头有些犹豫,他是要拉拢容时的,如今看来,他还要考量考量。
四皇子党下无需狂妄之辈。
天启帝已经敛起了笑容,他看向身边绷紧了的孙总管,“有这么一回事,朕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孙总管弓着身子,赔着笑,“陛下,奴才是陛下的人,身上怎么会出这档子事,”
说着,他侧头看着容时,目光阴恻,“容大人从何处听来的传言,说与陛下听前竟也不探探虚实。”
天启帝闻言看向容时,目光沉重,几乎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容卿。”
这一声充满上位者的威严与不满,吓得众人都弯下了身子。
萧明轩瞥向容时,容时脸上没有丝毫惧意,胆子当真是大极了,
容时拱手,但是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意,只赔着笑,“臣知罪。”
天启帝拧着眉头,似乎是头痛症发作,朝下方摆了摆手,孙总管见状朝前快步走了两步,夹着尖锐的嗓子喊道:“退朝!”
待天启帝走后,容时抬起脸,孙总管敢派人刺杀他,他自然敢挑衅回去,孙总管肯定不敢认下这事,萧氏不作为,这事只会不了了之。
雨后空气原本该是清新了不少,天空蔚蓝,只是这朝堂污浊,反而压抑的让人无法喘息。
容时吩咐手下的人不必跟着,自己随处走走。
“容大人,留步。”
容时闻声回头望去,原本该去后殿伺候萧氏的孙总管却站在容时身后的台阶上,脸上阴霾还未散去,背这会儿倒是挺了起来,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容时。
容时轻笑一声,“孙公公,怎得不去伺候陛下?”
孙总管冷着声音,“容大人今个早朝真是好大的架子,真是叫咱家心惊胆颤的。”
容时笑意不减,“孙公公,本官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孙总管哼了一声,“容大人,奴才自会将这件事禀报给太后。”
这是明摆着告诉容时,他是太后的人,挑衅他等于是挑衅太后,挑衅天家威严。
而孙总管是奴才,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太后身边的一条会咬人的蠢狗而已。
容氏一族曾对天启帝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但无奈遭人暗算,先前遭到的打压有太后的手笔。
如今他容时唯利是图,带领容氏及内阁重新在朝堂站住了脚跟,太后自然要拉拢,拉拢不成再打压。
现在容党彻底站在太后党的对立面,那颗头颅就是太后党与容党的分界线,代表着容党的态度。
容时道:“那孙总管可要细细与太后说说,为何孙总管的门前,被人摆放了一颗头颅。”
孙总管梗了一下,这事的确是他未经太后允许而擅自行动,至于容时敢挑衅天家威严,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不再过多与容时作口舌之争,“容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是否要跟太后作对,咱家就先告退了。”
容时清楚,这是太后党最后的警告,自此之后,他可再没有效忠太后的机会了。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容时才呼出一口浊气,沿着这高大而沉闷的城墙,朝着宫门外走去。
之前容党重回朝堂,迫不得已与太后党虚与委蛇,现在容氏能与太后党抗衡,已经不需要再臣服于哪一方。曾经容党败落,容氏没有臣服于他人,如今更不会。
宫墙之间遮蔽了大部分的天空,只窥的见小片的蔚蓝,连云也不得见。
墙根隐隐冒起的嫩草悄悄的看向偶尔有过路的宫人,容时却是懒得多看这些一眼。
转个墙角,容时倒是远远看着一人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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