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哪知是故人

容时最不愿意碰见的人,萧怀瑾。

这些年来,容时得到的朝中消息,皆是萧怀瑾不如别的皇子那般在朝中积攒势力,尤其在生母周氏和胞弟死后更是颓废,日日厮混,平日里连早朝都懒得去,即使去了也只是在一旁充数,根本无心朝政。

偶尔还有官员状告萧怀瑾调戏年轻无资历官员等等,听起来萧怀瑾对权势毫无野心和**,与昔日志存高远的他,作为无半分相似之处。

容时抬起眼皮,并无行礼之意,只道了一声“三殿下。”

这几年来为朝堂之事奔波,他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瞧过萧怀瑾了,当年的明朗少年早已退去了稚嫩和青涩,眉宇间多了些凌厉,倒像几分成熟模样。

萧怀瑾可能不知道刚从哪里鬼混出来,神情慵懒,连语调都有些散漫,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刺耳,“容首辅倒是好大的架子,先是在朝上公然挑衅天家威严,现在见着皇子,连行礼都免了。”

说着,萧怀瑾目光缓缓移到容时的脸上,仗着身量,步步逼近,脸上的那股慵懒的气息退去,他微微侧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容时,“莫非,这江山改姓容了?"

容时垂眸避开萧怀瑾的目光,后退一步俯首行礼道,“臣容时,见过三殿下。”

容时低着头,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疑惑,萧怀瑾不问朝廷事,更不会去参与朝廷那些党争,怎么今日倒跟他杠上了?

萧怀瑾瞧着容时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心头忽然生起一丝挑逗趣味,“从前你还只是我伴读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容大人冰姿玉骨,连燕京里最有名的青楼头牌也不及容大人半分姿色。”

容时微眯着眼睛,眼角那颗痣也随之挑起,发出危险的信号,萧怀瑾故意拿他与青楼头牌作比,无疑是在羞辱他。

萧怀瑾再次向前逼近了几步,半片阴影落在容时的脸上,一双眼此刻充满着戏谑。

容时抬头仰视着萧怀瑾,明明处于下位,气势丝毫不弱于眼前人。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论及容貌,臣远不及三殿下半分。”

“更何况,你我往日情分已尽,不需多言。”

往昔旧情已去,容时这话更是有了疏离之意,像是故意要和萧怀瑾拉开距离。

萧怀瑾心底无端生起一丝怒意,他磨着后牙,捏着容时下巴的手用力了几分,垂下眼睑看着容时,笑意不达眼底。

他咬着牙说道:“容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容时吃痛,但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也不肯向萧怀瑾示弱,无声和萧怀瑾对峙,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忽然,萧怀瑾低下头,贴近容时的耳边,低声又迅速的说道:“贩卖官职,结党营私,如今又盯上了云州,你的胃口还真大。”

几日前,容时下朝时碰见了兵部侍郎穆禾。

六部早已被各党瓜分控制,容时的势力也早已渗入六部,偏偏这个穆禾无动于衷,利欲熏心,在各党之间摇摆不定,有妄图另立他党意思。

容时向来果决,穆禾无臣服之意,那此人也不必再留。

穆禾既然有心谄媚天启帝,那容时就送他一个机缘,言语间循循善诱,这才有了今日早朝兵部侍郎穆禾谏言南巡云州一事。

穆禾一双巧舌,自然能哄得天启帝大乐,也就得了些赏赐,穆禾自以为这是他另立党派的开始。

萧怀瑾已然猜到容时盯上云州,但他却不知道容时究竟要作何打算,云州官员可是萧四皇子的人。

容时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若真如京中所言,萧怀瑾在周氏和胞弟死后无所事事,毫无斗志,那他又怎会如此了解朝廷局势?

更何况兵部侍郎可不是他容党的人,萧怀瑾又如何得知此事?容时心底埋下疑惑。

脖子上被萧怀瑾的吐息打得一阵痒意,容时后退一步,避开那温热的气息,看着萧怀瑾,萧怀瑾的眸色深的很,叫人看不出什么来,但容时却敏锐的察觉到萧怀瑾眼中所藏的复杂之色。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像是挑衅,云州的计划被人堪破,容时清冷孤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像是蛇蝎吐着的信子一般,危险而蠢蠢欲动。

萧怀瑾皱了皱眉,拉开与容时之间的距离,语气缓慢,先前眼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如烟云般散去,“你那些龌龊心思可要藏好了,容时。”

可千万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萧怀瑾背影褪去,沉重的身影再也无法与过往明媚少年重合,容时立于宫墙之中,从远方悄悄过来的云遮住了容时头顶上的那片光线,阴暗悄悄侵蚀着他的身躯。

谁都背负着一切,背负着天下黎明,背负着家族命运,不得喘息。

容时看着萧怀瑾走向宫墙的另一头,走向那片未被阴云挡住的蔚蓝,直到人彻底消失。

萧怀瑾本就不是愚昧无能之辈,容时无意识的捻了捻指尖,萧怀瑾曾向往疆场,而非官场的尔虞我诈,母族被打压也彻底教会他什么是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容时心中一动,或许萧怀瑾有夺嫡之意,只是不知道,萧怀瑾能不能在这党派林立的朝堂之上,杀出一条血路。

......

太阳早已高高升起,窗前大片的绿荫遮去大片阳光,斑驳光影投射在书案前,少年人苦恼的趴在桌上,泄愤似的戳着书卷,活像是要把书卷戳坏似的。

容时总算是受不了了,扭过头来看着萧怀瑾,明明稚嫩的嗓音却要故作成熟老气,“三殿下,专心看书。”

萧怀瑾不满的撇着嘴,“你这么古板做什么?和教书老头一个样,”说着,萧怀瑾直着腰,揉了揉容时的脑袋。

容时把萧怀瑾不安分的手拿开,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殿下,请不要摸我的头。”

萧怀瑾明媚的眼睛弯了弯,像是藏进了阳光,是冬雪融化的春阳,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两下,眼中明亮,“你看,我比你高。”

容时似乎是无奈的看着萧怀瑾,“殿下,请专心看书,不然先生又要罚我了。”

在大宁,教书先生是没有资格处罚顽皮的皇子的,所以通常由皇子伴读代皇子受过,以儆效尤,告诫皇子莫要浪费光阴。

萧怀瑾愤愤道:“他敢!而且,就算我比较贪玩,功课也没有落下过啊。”

“殿下,您是皇子,需时时刻苦,”容时照例劝道。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莫为权势所屈,莫为财色所诱,当悲悯众生.......”

窗外叽喳鸟雀飞过,偶尔一丝清风携着几缕清香,撩起容时耳边的发丝。

他抬眸看向那位认真看起书来的皇子殿下,挺直了身板,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手中书也不知何时换成了兵书。彷佛他身不在此,而在大宁山河,万里疆场。

.......

容首辅面色枯槁,双目浑浊,早已没了一丝清明。容时站在床前,眼角的泪痕早已被他擦去,“瞧出什么了吗?”

大夫拱手回道: “首辅大人乃毒素积累过多,时至今日,毒素累积,才致大人........”他斟酌着用词,“并非是太医院所说的寻常暴毙。”

“还望公子节哀。”

容时脸色苍白,脚根不稳的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背掩着面,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他所有的疲惫,他闭上眼睛,颤着呼吸,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剧烈的疼痛。

内阁首辅容尘殁,首辅之子容时力求朝堂彻查此事无果,四处碰壁之下,容时亦真正看清了朝廷局势,自此容党蓄势待发。

然而在这不久之后,萧怀瑾的母族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压,昭武校尉遭了罚,收了权,萧怀瑾一时之间,无依无靠。

他唯一想到可以依偎的人就是容时,天不随人愿,一朝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关怀,包括恋人。

凛冬的风卷起了地上的白雪,纷纷扬扬,宫内行人匆匆忙忙的背影在雪中格外模糊。容时撑着伞立于暴雪中,漠然的看着远处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萧怀瑾。

天寒地冻,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不一会就消散在空气中。萧怀瑾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脸上有被人打过的青紫痕迹,唇边还流着血。

大概是终于见到心心念念想见的人,萧怀瑾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模样可谓是狼狈至极。

萧怀瑾声音颤抖,许是天寒,许是悲痛:“容时,......”

“嘘,”容时弯下腰,将手指放在唇前,打断了萧怀瑾要说的话,俯视着跌倒在地上的人,“三殿下,你我非同类人。”

“什么.......”萧怀瑾心脏在那一瞬骤然停止,积攒多日的委屈与期望在此时破碎,小心翼翼捧到那人面前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摔在地上,踩踏碾破,耳边冷风呼啸而过,抽走了不该走的东西。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容时,我非是.......”

我并非是要你救我,我只是想让你再抱抱我。

“微臣不日拜受官职,而你,以及你身后的人,不过弃子而已,还望三殿下莫要再牵连我。”

容时漠然抬手,解开了身上唯一用来保暖的大氅,披在萧怀瑾身上。

他垂着眼眸,风雪愈来愈大,模糊了他的神色,声音在这雪中显得刺骨。

“殿下,你我往后,不必再见面了。”

萧怀瑾眼前有些酸涩,手上的伤口因为紧握着的拳头而再次崩裂,大滴大滴鲜红的血液滴在雪上,与冰雪沉沦,献祭着最后的温存。眼前人渐行渐远,消弭在风雪之中。

窗前鸟鸣嘶哑,黄昏落日透过窗户,明暗光线打在桌沿上,容时骤然惊醒,泛黄了的信纸摇曳,不知名的风路过,纸张起又落,滚落下来哗哗作响,他像是没有回过神来,双目无光的盯着那信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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