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色轻友的家伙

林程在闸机口就看见那个裹成粽子的身影。夏语凉歪靠在斑驳的立柱上,羽绒服帽子边缘钻出几绺不听话的头发,随点头打盹的节奏在晨风里轻晃。她左脚支着地,右脚尖无意识地点着瓷砖,整个人像棵被晒蔫的芦苇,每次重心偏移时都会惊惶地一颤,又在即将摔倒前猛地惊醒。

"这么困啊?"他憋着笑伸手弹了下她露在围巾外的额头。夏语凉一个激灵,围巾里顿时冒出团白雾——是个被哈欠撑得变形的呵欠。"昨天本来打算..."她声音黏糊得像化开的麦芽糖,手指揉着眼睛,睫毛膏在眼下晕开淡淡的阴影,"...不知不觉就转钟了。"

"那你几点睡的?"林程拨开他快要戳进眼睛的刘海。夏语凉竖起三根手指,其中一根还倔强地弯着。"两点?"那根弯曲的手指突然弹直了。"三点?!"林程声音拔高了八度,惊飞了旁边啄食的麻雀。愧疚突然像地铁隧道里的穿堂风灌满胸腔,"要不你回去睡吧,我找别人..."

"少在这假惺惺。"夏语凉用胳膊肘顶开林程凑近的脸,冻得发红的耳尖从围巾边缘露出来。他故意把运动鞋在瓷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像只炸毛的猫,"昨晚抱着我哭得鼻涕都蹭我卫衣上的是谁?"——那件灰色连帽衫现在还泡在洗衣桶里,水面上漂着未化的洗衣液泡沫。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表情,正好藏住眼底的动摇。凌晨三点二十二分的手机屏幕还烙在视网膜上,聊天记录停留在两周前李临沂发的"下次约饭"。当时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太久,久到锁屏界面都蒙上一层薄汗。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林程伸手想揉他翘起的短发,被他偏头躲开。这个动作让地铁灯光突然流进领口,冰得他缩了缩脖子。昨夜在衣柜前徘徊的画面又浮现出来——那件被揉皱又抚平的藏青色外套,是几天前一起去ktv唱歌时李临沂说"很适合你"的那件。

通道尽头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夏语凉趁机退后半步。他低头调整根本不需要调整的背包带,喉结在围巾遮挡下悄悄滚动。如果真想拒绝,此刻应该已经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站在这里数第三根立柱旁的影子有几个。

昨天林程说漏嘴提到"李临沂也选这门课"时,他正转着的笔"啪"地摔在习题集上,墨水洇开成一个小小的太阳。

"走了。"他突然迈开步子,运动鞋踩碎地砖上凝结的晨霜。身后林程慌乱的脚步声和抱怨声混在一起,但所有这些都变得遥远——因为在二十米外的安检机旁,有个高挑身影正在摘耳机,腕骨在灰色毛衣袖口若隐若现。

夏语凉站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布达佩斯的冷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脚边。电子显示屏上的列车时刻表跳动着黄色的数字,下一班车还有三分钟进站。

他低头看着手中林程硬塞来的补习资料,纸张在风中微微颤动。

——要拒绝本该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调查问卷的数据还没整理完,毕业论文也迫在眉睫,这些都可以作为应付林程的借口。可当"李临沂也选了这门课"这句话从林程嘴里说出来时,所有准备好的推脱都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好"。

地铁隧道里传来遥远的轰鸣声。夏语凉不自觉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碎叶发出细小的脆响。他突然想起不知道多久前,李临沂的钢笔没墨了,向他借笔时指尖相触的温度;想起那天聚餐时,李临沂听他说话时微微前倾的肩膀;更想起昨天林程无意间提起的那个名字时,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喜欢就是..."

他记得,曾在某个夜晚,他和李临沂又讨论起了这个话题。当时他们坐在多瑙河边的长椅上,路灯把李临沂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答案。

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夏语凉的心跳就仿佛漏了一拍。他攥紧了手中的资料,纸张边缘被捏出了褶皱。地铁站里人来人往,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报着列车时刻,但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隧道深处传来。夏语凉猛地抬头,玻璃幕墙上映出自己微微发红的脸。

夏语凉突然僵住了。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这该不会就是...喜欢?

不是对优秀同窗的欣赏,不是独在异乡的依赖。而是会为一句"他也选了这门课"就心跳加速的,真真切切的喜欢。

“我……喜欢李临沂?”

夏语凉轻轻倒吸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涨。他慌乱地翻开资料想要掩饰发烫的脸颊,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空白处写满了"李临沂"三个字。字迹力透纸背,就像这份感情一样,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看着玻璃上的水雾又浓了几分。明明初见时觉得那人傲慢又刻薄,现在想起来却连对方皱眉的样子都觉得可爱。这种转变太过奇妙,就像实验室里那些不可控的化学反应,稍不留神就变了颜色。

"呜——"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夏语凉却恍若未闻。他低头看着自己在玻璃上无意识写下的名字,水雾凝结成珠,顺着笔画的轨迹缓缓滑落,像极了此刻心里又甜又涩的情绪。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想象中的甜蜜浪漫,而是带着忐忑的悸动。会因为他的一条消息辗转反侧,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心跳加速,更会因为旁人不经意提起他的名字就红了耳尖。

"我这样...算不算变态啊..."

夏语凉把发烫的脸埋进围巾里,羊毛粗糙的触感磨蹭着泛红的脸颊。明明是个连恋爱电影都不屑看的人,现在却像个怀春的少女似的,光是想到对方的名字就心跳如雷。

"喂!小凉,你咋了?脸这么红,感冒了?"林程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夏语凉耳畔。

"没......没有。"夏语凉结结巴巴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实情——要是被人知道他愿意早起补课的真实原因,绝对会被笑话一整年。

"你带路吧,我们要怎么去?"他急忙转移话题,声音不自然地提高了八度。

"坐二号线,那个黄色电车。"林程晃了晃手中的交通卡,金属卡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夏语凉闻言一怔。二路电车是布达佩斯著名的观光电车,沿着多瑙河行驶,能将河对岸的国会大厦、布达城堡尽收眼底,最著名的就是山顶那座手捧羽毛的胜利女神像。

"啊......这辆车啊。"他嘴角微微抽搐。

"怎么了?"

"那我要买车票了,这个车上查票的巨多。"夏语凉边说边往自动售票机走去,脚步略显沉重。他已经多久没买过车票了?布达佩斯本就不大,平时步行就能到达大多数地方,更主要的是——车票实在太贵了,当然,是对他这个没钱的学生党。

"是吗?"林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突然压低声音:"你逃过票吗?"

"我才没有!"夏语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只是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票过期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确实干过这种事,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偶尔一两次不会出事。可命运偏偏爱开玩笑,仅有的两次逃票,都被查了个正着,罚得他肉疼。说来讽刺,自从他痛改前非老老实实买票后,就再也没遇见过查票员。

站在售票机前,夏语凉陷入了选择困难症。月票太浪费,单程票又怕不够用。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最终狠狠心买了张24小时通票——反正过了今天,他应该也不需要再坐车了。机器"咔嗒"一声吐出车票时,他仿佛听见钱包在哭泣,不行,等林程考试过了,一定要找他报销。

夏语凉暗暗下定决心。

那目光在林程看来,像是要把自己给吃了。

清晨的电车拥挤得令人窒息,林程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夏语凉推上车,期间还不小心蹭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那人皱着眉头掸了掸裤腿,投来一个不悦的眼神。

"呼——总算是上来了。"夏语凉靠在扶手杆上喘着气,额前的碎发因为方才的拥挤已经微微汗湿。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别说座位了,连个能安稳站立的位置都难找。他勉强找了个能倚靠的扶手,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

电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夏语凉的脑袋随着颠簸"咚"的一声撞在金属扶手上。"嘶——"他吃痛地揉了揉额头,这下彻底清醒了。抬眼就看到站在对面的林程正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哟,和谁聊天呢?笑得这么甜蜜?"夏语凉凑过去,故意拖长了声调打趣道。

林程慌忙把手机往怀里藏了藏,耳尖却已经红了起来:"没有啦,是和彦哥,我告诉他我考试的事解决了,因为我把你拉过来了。"

听到这番话,夏语凉心里涌起一丝得意。他调整了下站姿,饶有兴趣地追问:"那彦哥怎么说的?"

林程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悻悻地晃了晃手机:"他?他还没回我呢!"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落,活像只被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林程把手机屏幕往夏语凉眼前一递,夏语凉差点被那一长串绿色对话框闪瞎了眼——从"早安彦哥"到"我找到补习老师啦",密密麻麻全是林程发的消息,最早的一条显示是早上6:23,但对话框右侧空空如也,连个"已读"的标记都没有。

夏语凉挑了挑眉:"那个...林程啊..."他斟酌着用词,"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和彦哥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要是有人敢这么晾着他,他绝对分分钟把对方拉黑。但看林程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夏语凉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

"害,那是你不懂彦哥。"林程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他这人就跟个山顶洞人似的,手机常年静音,消息能拖一个星期才回。"说着自己都笑了,"最绝的是有次我问他吃不吃火锅,他三天后才回我'吃了'。"

"哈哈哈这么有趣的吗?"夏语凉笑得差点撞到扶手。作为一个手机长在手上的人,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

"可不是嘛!"林程无奈地耸耸肩,"有时候打电话都找不到人,活像人间蒸发似的。后来朋友们都学乖了,找不到他就来问我。"

"哦?那你怎么说?"夏语凉来了兴致。

"我就说——"林程突然压低声音,模仿老和尚讲经的腔调,"'施主莫急,彦师兄正在闭关参禅,何时出关...全看缘分'。"

"哈哈哈哈!"夏语凉笑得直拍扶手,"这就是所谓'人生何处不修行'?"

"没错!"林程郑重其事地点头,突然拍了拍夏语凉的肩膀,"所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要是哪天你给彦哥发消息石沉大海,千万别以为他讨厌你,更别急着报警。"他做了个夸张的抹脖子动作,"这货单纯就是...又双叒叕失联了。"

电车正好驶过多瑙河,阳光透过窗户在林程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语凉看着他无奈又纵容的表情,突然觉得,能这么惯着一个人的臭毛病,大概也是一种特别的羁绊吧。

夏语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把刚点开的和林彦南的聊天窗口关掉了——他似乎还没有尝试过主动给林彦楠发消息,但现在听了林程的话,便更加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讨厌被忽视的感觉,更不想体验那种消息石沉大海,被冷落的滋味。

"那你们没人跟他提过这事吗?"夏语凉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没说过!"林程双眼直冒火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人就是死性不改。"他叹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不过我觉得他要是找个对象说不定能改改这个毛病..."

说着,林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夏语凉。

"看我干嘛?"夏语凉立刻别过脸去,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哈哈,没什么~"林程坏笑着转移话题,"你问他最长失联多久?"他故作深沉地竖起一根手指,"听说创纪录是一个月。"

夏语凉倒吸一口冷气,再次确认自己绝对不会主动给林彦南发消息——这绝对是被拉黑了吧?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他都这么对你,你还能锲而不舍..."夏语凉半开玩笑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切!"林程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真喜欢他,还会把他介绍给你认识?"说着,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不过彦哥对我真的很好,就像...嗯...就像旭哥对李临沂那样,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是吗?"

"是啊!"林程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学第一天我迟到,教室里就剩彦哥旁边有空位。最巧的是我们都姓林,他就把笔记借给我抄,还特别耐心地给我讲解。"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学习不好,但彦哥从来不嫌弃,所以我就决定——"他做了个抱大腿的动作,"这三年就赖上他了!"

夏语凉会心一笑:"我第一次见彦哥也觉得他特别温柔细心。"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身影——就像个会发光的天使一样。

林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所以啊,我本来想着撮合你俩的。彦哥这人有时候太木讷了,要是和你在一起,说不定能开朗些..."他耸耸肩,"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吧。"

夏语凉低着头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也许吧,如果最先遇见的是林彦南...

林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夏语凉对彦哥也有好感,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更进一步?除非...

"小凉,你是不是有喜......"

"终点站到了,请乘客有秩序下车。"电车广播突然响起,盖过了林程的问话。

"嗯?什么?"夏语凉茫然抬头。

"没,没什么。"林程摆摆手,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两人走到校门口时,林程突然放慢脚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夏语凉以为他是考前紧张。

"不对劲啊!"林程把手机递过来,对话框依旧只有他发的绿色气泡,"彦哥还没回我,他该不会忘了今天要考试吧?"

"不至于吧..."夏语凉也紧张起来,"要不你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始终是冰冷的忙音。夏语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该不会真被他们乌鸦嘴说中了吧?

"要不..."林程眼珠一转,"你发个消息试试?"

"我?"夏语凉连连摆手。他既不想第一次发消息就吃闭门羹,更不想因为这事破坏林彦南在他心中的形象。

"试试嘛!"林程怂恿道,"谁还没个第一次了!"

夏语凉这才恍然大悟——这家伙根本不是担心考试,纯粹是想找心理平衡!幼稚!

拗不过林程的软磨硬泡,夏语凉不情不愿地点开和林彦南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彦哥,你在哪儿?我们到校门口了。"

手机几乎是立刻就震动起来:

"好,我马上到。"

夏语凉瞪大眼睛,机械地把手机举到林程面前:"这...不是秒回吗?"

林程不敢置信地抢过手机,反复刷新自己的对话框——空空如也。他又不死心地退出重进,还是什么都没有。

"小凉..."林程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也许你是对的...有些感情,终究是错付的。"

阳光照在两个少年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夏语凉看着林程蔫头耷脑的样子,突然觉得既好笑又心疼——原来在感情里,每个人都会变成患得患失的傻瓜,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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