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程的话说得坚定而清晰,没有丝毫迟疑。那种决绝不是愤怒的冲动,而是一种理性过后的沉稳,反而让人无从辩驳。夏语凉望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已经没有再转圜的余地了。
其实,这样的结局他早就预感到了,可真正听见那句“不会再喜欢”,心还是微微一震,像被什么钝器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久久无法平息。
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此刻尹宁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大概……会很难受吧?
可也许,真正难受的从来不只是尹宁。
夏语凉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感到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错综复杂的路网,像命运刻意设计的迷宫,每一个选择都将通向不同的结局。而尹宁,恰好就站在某一个分叉口上——也许只是当初的他不小心选错了一条路,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但那时的他,又怎会知道,某一天会遇到一个如此喜欢的人呢?
如果能重来一遍,如果最开始就走了另一条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是不是可以躲过那些混乱、那些痛苦,甚至躲过今夜这句“我无法再喜欢他了”的宣判?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新选择”。路一旦走过,就无法折返。而如今,留下的只能是沉默与悔意——当然,是不是后悔,只有尹宁自己知道。
“那你们以后见面,应该会挺尴尬的吧?”夏语凉语气低缓地问,像是随口,却又带着一丝试探。
“是啊。”林程点头,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淡,“所以我跟尹宁说了,暂时不要见面了。也不只是我俩,可能还有余小飞。其实这样也好,三个人都能冷静冷静,想清楚一些事,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夏语凉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只是觉得……尹宁会很难过。”
林程看了他一眼,没有急着回答。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低声说:“那也没办法了,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那一刻,时间像是忽然凝固了几秒。窗外天色渐暗,黄昏的光从窗缝间落下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上,也落在那条通往未来、已无法回头的岔路上。
夏语凉忽然有些惶恐。
林程话语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他却已经陷入某种无形的涌动里。他想到了自己——从过去到现在,仿佛一直都是在稳稳当当地做选择,从不犹豫,也从不后悔。可是以后呢?
他也能像现在这样笃定地走下去,不回头、不动摇、不质疑吗?
又或者有一天,当某个瞬间像今天这样不期而至,他会不会也坐在某个黄昏里,望着一个人坚定地说出“不可能”这三个字,却忽然意识到,曾经的某条岔路,其实是他不敢承认的遗憾?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也许是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低气压,林程忽然像按了情绪的“重启键”,一秒切换成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地凑过来问:“小凉,那你是不是也喜欢男的啊?”
“是的。”夏语凉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被风打磨后的平静。
既然林程已经知道了尹宁的事,猜出自己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只是,他怀疑林程以前是不是学过川剧变脸,不然情绪转换得也太快了点。
“太好了!”林程眼睛亮起来,几乎像发现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拍了拍手,“你要不要我撮合你和彦哥啊?我觉得你俩挺配的,一个静一个动,多互补啊!”
“你胡说什么呢!”夏语凉险些咬到舌头,连忙否定,语气带着强烈的抗拒。
可他自己知道,那种抗拒并不是因为被误会了喜欢林彦南,而是因为——那个名字不对。
如果林程说的是李临沂呢?
那个总爱调侃他、惹他生气,又在喧闹中悄悄替他说话的人;那个看似吊儿郎当,却一向比谁都敏锐,连他皱了皱眉都能记在心上的人。
如果林程说的,是他——夏语凉知道,自己会故作镇定地白他一眼,轻飘飘丢一句“神经病”,可心里一定是热的,像一枚刚刚含进嘴里的糖,涩里带甜,悄悄融化。
可惜不是。
名字错了,心也跟着落了空。他于是扬起嘴角,装出一副被冤枉了的模样,把突如其来的悸动藏进一句敷衍里:
“你自己事儿都乱成那样了,还管我。”
轻描淡写的语气底下,是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失落。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如此希望林程说出的,是那个他不敢承认喜欢的人。
这些天,夏语凉时常对着镜子发呆。
镜中的自己安安静静,眼神却藏着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然后,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KTV里的那个吻。
那是个仓促得近乎荒唐的瞬间,却清晰得像落在水面的一滴墨,每天都在记忆里晕开。他常常伸手触碰自己的唇,指尖轻轻描过那一寸肌肤,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时的温度,再摸回一点。
他知道这举动有些变态,可他确实是怀念的。怀念那个不小心靠得太近的呼吸,怀念唇齿间那一下惊天动地的颤抖。
可与此同时,他又被李临沂毫不犹豫推开那一刻的动作灼伤。那种带着本能拒绝的力道,像一块冰敷在滚烫的心口,冷得他回不过神来。
于是他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回忆里反复品尝着心动与失落,一点点把自己磨进沉默里。
“我没瞎说!”林程却像是忽然不死心地冒出一句,“彦哥跟我说过,他对你的印象挺好的。我和他认识那么久,也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不是没有心思。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哈哈,不了吧。”夏语凉笑了笑,语气轻得像风拂过水面。
他想,如果林程是早一点说,也许结果会不一样。可现在,那个念头像风筝放出去太久,线已经绕成了结。他只能淡淡地说一句:“那你……觉得李临沂怎么样?”
他问得很随意,却在心底偷偷屏住了呼吸。
林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名字。他沉思片刻,才慢吞吞地回答:“他啊……我和他不太熟,他跟旭哥走得比较近。你俩关系不是一直都挺差的吗?每次见面都吵架,小凉,你一定很讨厌他吧?”
夏语凉笑了。
笑得淡极了,像一滴酒落进水里,看不见味道,只剩余温。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不知是掩饰,还是躲避。
他想告诉林程,不是讨厌。
恰恰相反,是太在意了。
所以,才小心翼翼守护着,在意到一句话能让他整晚失眠,一个眼神就能叫他心跳失序。
所以才总是故作强硬,用争执伪装情绪。
才会小心翼翼,把所有的心动藏在语气里最尖锐的那一寸。
“唉,林程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夏语凉轻轻摇了摇头,真不知此刻,他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其实我们俩也没你想的那么差啦。”夏语凉笑着,语气轻快,“吵吵闹闹有意思嘛,这就是我和他独有的相处方式啊,哈哈哈。”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解释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想抓住点什么,不至于显得自己太在意。
“是吗?”林程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探究,“你表情怪怪的。”
“嗯。”夏语凉低头应了一声。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讨厌李临沂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仿佛是一种被误解的荒谬感。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闷得快要炸开。他拼命拉着绳子,想让林程替他说出那些他不敢说出口的心事,可惜林程听不懂。他不仅没有朝他靠近,反而一步步走远,甚至干脆松了手,让他摔得猝不及防,毫无防备。
“我们别聊这个了,说点别的吧。”夏语凉忽然开口,笑容勉强,因为继续下去,终究听不到自己想听的那一句。
“行啊。”林程耸耸肩,忽然又换上调侃的语气,“我就说嘛,你这样子,要不是有人主动来表白,你毕业前肯定脱不了单。你还有多久?三个月?那你完了。”
夏语凉不乐意了,立刻反击:“你别小瞧人。你等着,哥哥一定在毕业前找到一个对象给你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布达佩斯就那么点大,他上哪儿找人去?况且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李临沂的事,连安静下来都费劲,更别说喜欢上别人。
而李临沂,从头到尾,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夏语凉气得咬牙。
“行,我等着!”林程立刻笑着接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
“那要是输了呢?”
“你承包我一周的吃食。你赢了,我承包你。”
“成交!”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人打了个赌,还是一场彻底不公平的赌局。夏语凉望着窗外,心里暗暗哀叹一声:果然,冲动是魔鬼。
而魔鬼的名字,八成就叫李临沂。
夏语凉临走前,又再一次被林程叫住。
“那个……小凉啊……”林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一张脸却笑得跟春天发了芽似的,傻得发光。
“你想说啥?”夏语凉停下脚步,斜眼看他。
“要不……星期一你陪我去趟学校吧?”林程试探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干……”
“我不!”夏语凉毫不犹豫地拒绝,语气干脆得像是早就预判了他要说什么。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从学习的地狱逃出生天,就算无聊到跟阳光对话,也绝不会傻到陪人听匈语课。
“不行啊,小凉!”林程忽然一脸生无可恋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夏语凉被他拽得生疼,没想到这人力气竟然这么大,一边抵着林程的脑袋,一边挣扎:“我不是都教你一天了吗?回去多练练,肯定就没问题了。”
“可你一走我就忘。”林程可怜巴巴地说着,下一秒居然手脚并用,整个人缠了上来,两条腿像树藤一样缠住夏语凉的大腿,活脱脱一只赖在树上的考拉。
“不是标了拼音吗?”
“太多了我记不住,而且我一紧张就会读得不标jun!”林程焦急得连武汉话都飙了出来。
夏语凉气笑了,扯了扯快被他薅歪的衣服,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要是真不会,可以给我发微信,打电话也行。我今晚破例,不静音,也不骂你,满意了吧?”
“不行!”林程摇头如拨浪鼓,“你知道我表达能力不好,隔着电话更说不清楚。”
夏语凉无语了,有种自己正被一只无赖考拉赖上、还甩不掉的错觉。
林程终于意识到,单靠死缠烂打并不能打动夏语凉,于是话锋一转,语气忽然低了几度,甚至带上了点小心翼翼的诚恳。
“小凉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柔了下来,“我知道你心软,又讲义气。你肯定也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语凉的反应,声音越发悲切:“你就忍心看着我因为这门匈语课郁郁寡欢、前程尽毁、毕业无望吗?”
“你就忍心,看着我在答题纸上写下‘我不会’,然后在口试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最后落得个……孤独老死、悔不当初的下场?”
“行了,打住吧。”夏语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作势去捂他的嘴,“你能不能别演了?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我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林程一脸理直气壮,“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坐在我旁边,我心里也踏实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不轻。那一瞬间,夏语凉竟然没法回绝。
他看着林程,原本打算说出口的拒绝像是被什么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对方眼底那点笑意不深,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吧?
夏语凉最终还是心软了。
反正……只是陪他去趟学校而已。顺便看看他总挂在嘴边、自己却从没去过的地方。
或许,还能见到他……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林程一脸郑重其事地举手发誓,“只要我顺利过了考试,我就请你吃大餐——哦不,只要是你想吃的,通通都行!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夏语凉黑着脸转过头,额头上分明写着“无语”。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这人倒是把他吃货的属性摸得门儿清,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样?去吧去吧!”林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笑得像个在哄小朋友去打疫苗的幼师,“去了你也不亏,顺便看看帅哥美女,开开眼界。”
“……行吧。”夏语凉终于妥协。
再这么被他缠着,怕不是没进考场就先英年早逝在原地了,他惜命。
“那你们校区在哪儿?”
“不远不远!就在国会大厦那边,风景也很好,走路十几分钟!”林程眼睛都亮了,见他答应,立刻松开手,仿佛终于完成了一场艰难的谈判。
夏语凉总算能喘口气,一边捂着差点被勒断的胳膊一边问:“……几点?”
林程顿了顿,像是知道这问题会出事,嘴角往下压了压,“八……八点。”
“早上八点?”夏语凉几乎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打算让我当场毙命吗?程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不行!”林程毫无怜悯心地拒绝,“你要是起不来我就叫你,实在不行就砸门。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边说着,动作麻利地将夏语凉推到了大门外,,“时间不早了,你也快回吧,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拜拜!哦!你的鞋,拿好了!”
随后,“砰”!带上了门。
我这是,被赶出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像个刚从店里被清场的最后一位顾客,连句“欢迎下次光临”都没捞着。
星期一一大早,林程果然没有放过夏语凉。
早上七点半整,他准时奉上夺命连环 call,密集得像催命鼓点。只可惜夏语凉昨晚早就预判到这出,贴心(又怕被吵)地把手机调了静音。
不过他并没有爽约。
虽然内心无比抗拒,但他还是在昨晚睡前,默默设置了三个闹钟——六点五十五、七点整、七点一刻,间隔精准,仿佛准备迎接一场世界末日。
他是生怕自己随手按了闹钟睡死过去。
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反悔。
林程猛地从混沌中惊醒,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当那条"我在地铁站了"的消息撞进视线时,他悬了一夜的心突然坠回胸腔,震得肋骨隐隐发疼。手指在屏幕上慌乱地敲打:"妈呀小凉!"感叹号像他急促的心跳砸在对话框里,"你大早上不带这么玩人的——"删删改改的痕迹暴露着未消的惊惶,最后发送的句子末尾,那个砸门的威胁虚张声势地晃了晃。
"行了,别废话。"夏语凉的回复像块冰,每个字都冒着晨霜的寒气。他几乎能看见她站在地铁口呵出白雾的模样,细瘦的手指在屏幕上不耐烦地敲击,睫毛上或许还沾着路灯将熄未熄的残光。
林程裹紧外套冲进晨风里,整个城市正在灰蓝色的雾霭中缓慢苏醒。风从高楼峡谷间俯冲而下,掀翻他乱糟糟的衣领,灌进一口凛冽的秋意。他缩起脖子时瞥见地铁窗上的倒影——那个头发支棱如鸦羽的年轻人,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正和车窗里流动的广告牌、晨报头条与无数倦容重叠在一起。七点零三分的天空像被孩童泼翻的铅灰色水彩,云层边缘还粘着昨夜未擦净的星光。
他忽然想起上次看见这样的黎明,还是高三通宵复习赶考时。那时晨风也这么凉,妈妈给他带的豆浆在塑料袋里凝满水珠。记忆的碎片在困倦中浮沉,直到地铁报站声将他拽回现实——这个周末积攒的懒散,正和自动门外的落叶一起,被呼啸而过的地铁声卷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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