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是怅然若失,方才姚瑛的话言犹在耳,沈怀遇和人缠缠绵绵——
不在乎麽?
在乎麽?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心头是涩涩的,忆起少时大哥逗我,让我吃了未成熟的青皮柿子,那时舌尖感觉到的涩味兴许能用来形容我此刻心头的涩涩之感。
又想起刚才场景,不禁想笑,他和他的心上人坐车,我和晚香坐三轮车,我们一向就是很不同,方方面面都不同。
他那辆车,是去年才买下的,他主张靠自己,不拿沈家多余的赠予,直至去年才买了自己的专属汽车。
我是没坐过他那辆汽车,我出行时若有必要,也是坐自己那辆车。
不过我其实是不很爱坐车,每回坐在车上总会觉到心间闷窒,要开着窗吹风才好些,可是心闷之外还总能闻到一股别人闻不到的独属于汽车的味道,开窗也无用,闻久了那味道,不久就会胃中翻涌,想要呕吐,人也昏昏的不舒服,是很难受。
每回妹妹都要笑我这副身子没福气享受。
汽车驶过去留下的那股难闻气味终于被风吹散,我放下了掩住抠鼻的手。
晚香手中还拿着茶罐,却还是过来抓了下我手臂,犀利目光刚从那辆远去的汽车上收回。
我手放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说:“没事,当看不见。”
可是,怎么能当看不见,明明是清清楚楚看见了。
姚瑛说他们是出席方小姐的生日宴,孙徵羽果然郑重着装,穿着一身绛色优雅旗袍,沈怀遇也是,一身灰色西装。
孙徵羽还是这般的娇艳妖娆,像一朵待采撷的玫瑰,家中院子里就有一簇玫瑰,沈怀遇甚是喜欢玫瑰,那一簇玫瑰便是他精心养殖的,灼灼盛放时相当美丽,整个院子都是花香馥郁,花瓣触感也很独特,类似丝绒细腻,如此的独一无二。
只惊鸿一瞥已能看得出来这二人坐在一起,当真是公子配佳人,多么的般配。
到了家门口,晚香先下车,而后扶我,落地后付了钱给车夫,我和晚香往里走去,进了铁门,我往楼里瞧了一眼,是灯火辉煌。
有人在家。
我是觉得今天有些乏累,本想回到家里可以好好歇下,不曾想今日沈怀遇竟然在家里。
晚香似也紧张,紧抓我手臂,细声说着:“爷竟然回来了?不会是将那狐狸精也一并带回来了吧?”
我怔住,驻足不前。
带回来了麽,已经为他们安排了新洋楼,还要回来羞辱我麽?
无论如何,总归是还是要面对,若是今晚就提了离婚——
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脚步很慢,还是走到了门前,晚香开了门,走进去是玄关,旁侧是木制柜子,从廊道进去,先到楼梯,再里面便是大厅,厅中摆着沙发,沈怀遇正坐在正中那张长沙发上。
不过他是挨着边坐的,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也没有端端正正坐着,而是往后靠着靠背,交叠着双腿做简易书架,书架上靠放着一本书,他看着是很随意地在翻着那本书。
我看向他,他坐在哪里,是我很熟悉的一张冷峻侧脸,他其实是个文人,可他的长相却并不斯文,有鹰视狼顾之相,气质也是,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感,同他交流讲话的人势必都要被他在气场上压上一头,当他那深邃的眼睛凝视人时,总让人紧张。
他曾是妹妹的老师,妹妹那时回到家就常常同我讲他点学生回答问题,习惯凝视学生,妹妹还说每每她被点名,总是要后背浸出冷汗,后来我旁听过他讲课,我不是他的学生,没被点过名,不过那场景我是亲眼目睹过,是很让人恐惧的。
如今他已是南城大学堂文学院的院长,也不知他还讲不讲课,会不会再有学生受他“迫害”。
但其实他还算好,总归他还是个文人,身上还是有文人风雅气夹杂其中,沈家大哥才是一脸凶煞相,让人不敢直视。
沈家大哥是个将军,身上有很重的杀伐之气,我第一回见沈家大哥时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恐惧,大白日里艳阳天却感到周遭冷气环绕。
此时,沈怀遇已经没再完整穿着他那身得体西装,脱了外套和马甲,上身只穿着衬衫,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是翻折着露出小臂,闲适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他身形是极好看的,没有因年长的发福,他很注重锻炼,就像女孩子们总是注重自己的容颜,既然注重自然是维持得极好。
年龄和经历为他渡上一层成熟稳重的有别于年轻男孩子的魅力,很多女孩子对他趋之若鹜,各家小姐,舞厅红人,甚至是学校里的女学生。
我记得报纸上常常会刊登他的照片,刊登有他照片的那一期报纸必然畅销。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名处,不知惹了多少情债,可是他是无拘无束的风,没有人能抓住他,即便是孙徵羽都不能。
看过他,我才去看他腿上那本书,是我最近看的那本书——《法语初级》。
我是随意放在一旁的柜台上的,不想他竟然拿去看。
他还在翻看,似并未注意到我,我也不管他,下意识先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环顾一周,再来看沈怀遇,他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我捏了捏手心,想上去夺走他手里的书,书中是还夹有一些我记笔记的纸,大约在他看来仿若无知稚童,他轻蔑看待这些笔记我是能明白的。
毕竟他就是在法兰西留学,十五岁去的,二十四岁回国,在那里整整待了九年,他的法语自然是很好的,我曾听他同天主教堂的牧师用法语交流,很顺畅。
他合上了书,手还压在书上,视线却是已经落到我身上来,他唇角依旧挂着那抹嘲讽,他呵声道:“你放心,没带人回来。”这话是一开口就带刺。
我心间一口气是松了,步至侧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此时的正厅里是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沈怀遇。
“咖啡。”他依旧翻书,头也不抬便使唤我。
他特意回来折腾我,看来是今日遇上了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事,今日他整个人似有些沉沉的,压抑着什么,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我去给他泡了一杯咖啡,放到他坐的沙发旁边的方桌上,我欲走前顺手再拿走他放到桌上的书,却被他攥住了手臂,他是很用力气,我顿时就感觉到了手臂疼痛。
我放下了捏着的书角,书再次平整落回桌面,禁不住这痛,抬眼看向他,他眼睛也是冷沉沉的,凝视着我,我感觉他是想撕了我。
我是很惶惑,最近我什么都没做,他是在对我发什么脾气?还是他心爱的孙小姐对他吹了什么枕边风,这样回来找我麻烦。
“沈——”
我刚吐出一个音,眼前一晃,被他扯了过去,我脚下慌乱,站不稳,正想着是不是要摔,腰间顿时被铁臂箍住,我知是他揽住了我。
这姿势让我很是不适,他是让我坐在他腿上,又揽着我靠在他怀里,我想推拒起身,奈何我和他力气相差太大,我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我另一只手还有闲暇去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放下。
此时他脸上是有些浅浅的笑意,他凑过来靠近我颈间,气息停留在我耳边,我用力避让,他紧追不舍。
我确定了他今日的确是回来找我麻烦,这真让我心力交瘁。
他低声笑了笑,这笑声听着就不怀好意,并非真心,他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去哪儿回来?”
“看影片。”
“和谁?”
“没谁。”
“没谁?”他又笑,这笑渗着冷气,从我耳道里直逼大脑,是头皮一阵麻。
“你当我是瞎的?”他说。
我扭着头说:“你都看见了,何必还问我。”
“何必问你?”
他再次攥住我的手腕,这回用的力气比刚才更甚,拽着我往前走,我随意抓着长相抓一个能着力的东西,却没想到是抓碰到了咖啡杯,咖啡杯掉落地,杯中咖啡全部洒在我新换的地毯上。
我来不及惋惜,整个人跌跌撞撞的被沈怀遇拖拽着往楼梯那边走去,看样子他是想强行将我拽上楼。
晚香看到这状况,想过来帮我,沈怀遇高声喝道:“谁都别上来。”这是对所有人的警告。
晚香也不敢再过来,却还是大声喊着:“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怀遇根本不理会晚香的叫喊,还是拽着我走。
走到楼梯口,我抓住了扶住,被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继续拽我往楼上去。
我放弃了抵抗,自然就是被他拽上了楼。
这一路,我恍恍惚惚,想着我真的是很失败的,我深恋过的男人恨我,我嫁的男人也恨我,不过我深恋过的男人恨我却也爱我,我嫁的男人大约是只恨我。
到了楼上,我再次挣开了沈怀遇的禁锢。
没有了人,我好像也不用再端庄持重,是有点儿泼妇的影子了。
挣脱开还不够,我狠狠推开他,他被我推得往后一步,而我一下子也失了力,靠墙借力站着。
喘了几口气,我语气怨怼,问他:“那你又是和谁在一起?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别过问我的事。”
他似乎暴怒,追问我:“我凭什么不过问?”
“你凭什么问?”我寸步不让。
“凭我是你丈夫!”
我也是倔强,为了我可怜的自尊心,亦或者我也是愤怒的,忍不住激他:“那又如何?”
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呀,从这婚姻开始的时候错的,这婚姻就不应该开始,事已至此,为什么还不结束,还不结束,只要我说一句,说一句,也许就能结束了,我为什么还不说,为什么?
我狠咬着牙齿,愤恨瞪着沈怀遇,是什么让我们俩要这么继续这场婚姻,他被这婚姻逼得会暴躁易怒,我因这场婚姻变成怨怼泼妇。
两个歇斯底里的人,在一起是要做什么?
“那又如何?”沈怀遇哈哈一笑,“我告诉你那又如何,只要你一天还是我沈怀遇的妻子,你和姚瑛就一天不能在一起!”
他冲过来抓着我的双肩,摇晃着我,逼迫我面对他,让我必须听他说:“只要你一辈子是我的妻子,你和他就一辈子没可能。”
我看着他气怒的脸,听着他嘴里一句句吐出话来:“他还真是痴情啊,你这样子了还惦记着你,看看你这样子,死气沉沉,老气横秋,他是看上了你什么?”
又是这几句熟悉的话,死气沉沉,老气横秋,我以为这些话是已经不能再让我难过了,我还是错了。
我不想听,不想,可我只能固执地推拒沈怀遇,推不开,也无法合上他那张嘴。
“你是只能在他前面高兴起来是不是?是不是只有对着他你才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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