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同意的请求。卫穆回答得很巧妙:“白日里,你可以跟我一起修炼。”
“好。我们去找赤豆元宵吧,之前那小贩可说这是城中一定不可错过的食物。”
鹤洲轻描淡写地答应了,卫穆有些讶然,他本来猜想鹤洲一定还要对血潭之事刨根究底。
天色渐晚,他们又回到了城中。街市上张灯结彩,又已是另一番光景了。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鹤洲对没见过的小玩意都颇感兴趣,没一会儿工夫身上就多了小灯笼、糖人、花镜,边走还边打量着附近的商铺。
最后在食肆里坐下时,鹤洲已将仅剩的银钱花得刚好够吃两碗元宵了,对此他十分满意。
这是个小小的店面,在路边摆放起几张桌子,但坐得满满当当,食客们与卖元宵的老板娘热情攀谈着,彼此之间极为熟稔,听上去这店已经开了许久。
鹤洲托腮,深吸一口气:“好香,一定非常好吃。”
卫穆微微笑着,身后的伙计正端来他们点的食物。
忽然间,他察觉到一股似有似无的仙气。紧接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可笑服饰的女人横冲直撞地跑来,一下子撞翻了那两碗属于他们的元宵,径直朝深巷中跑去。
她身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气喘吁吁地追着,边追便喊:“给我站住,你这妖怪!”
鹤洲还在惋惜他那可怜的已落入尘土之中的元宵,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抬起头与卫穆对视,偏头问道:“要是妖怪,那她也还敢追吗?”
卫穆站起身:“应该是个散仙,我们去看看。”
他循着那两个女子的踪迹走去,鹤洲也跟上来:“散仙?”
“游荡于三界,不受星君约束,就是散仙。她仙气微弱,又被人类喊打,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妨去看看。”
那深巷尽头是条死路,女人不见踪影,追人的少女气得直跺脚,恼恨地骂着:“臭不要脸的妖怪!”
卫穆和鹤洲站在她身后,却是心知肚明,那散仙就藏于丢弃的杂物之后,只是隐匿得法,凡人无法察觉罢了。
真是奇怪,一个神仙,被误认为妖怪便罢了,还被凡人追得如此狼狈。
那少女恨恨转身,冷不丁看见两个男子,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鹤洲笑眯眯地说:“也是妖怪呀。”
少女骇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手指着他不住地颤抖:“你……你们跟那偷吃的妖怪是一伙的?”
卫穆在鹤洲肩上轻敲了一下,示意他约束自己的言行,微笑着对少女说:“见谅,我朋友喜欢开玩笑。我们是修道之人,见姑娘不知何故在追踪仙修,因此好奇前来。”
他们两人相貌极好,让人难生恶感,那少女将信将疑地问:“仙修?她不是妖怪吗,你们也真的不是吗?”
鹤洲也学着卫穆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夜色里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安慰少女:“是的,我开玩笑呢,哪有我这样好看的妖怪?”
少女的手指不自觉攥了攥衣摆,糊涂了:“刚刚那妖怪也生得好看,诶,不对,你们说她是仙修。可是……可是修士为什么要诓骗我和姐姐?”
卫穆问:“她诓骗你和你姐姐什么了?”
少女含恨说道:“我为姐姐扶乩请灵,想请神仙显灵,让我姐姐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三度请来的都是刚刚那个妖……修士,她骗走了供奉就跑。”
神仙修出灵体,从此辟谷,以灵气供养灵体。神人难以引天地灵气入体时,凡人的供奉也是一种代替。
那散仙仍是藏匿在此处,并未趁他们说话之间溜走。想来她是身受重伤,无能为力了,才会显灵,但神力低微至此,也无法还愿。
卫穆暗自瞥了一眼那个方向,又耐心地接着问:“你姐姐的孩子生了病?”
鹤洲摸清了他的心思,好脾气地透底,炫耀一般:“他母亲是医师,他也会用他母亲的方式帮你的。”
卫穆感到好笑,却见少女摇摇头说:“不是的。”
她解释着:“道长,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近几月来,城里发生了好几起新生儿悄无声息被掳走的怪事。我姐姐的孩子刚出生几天,我们实在担忧哪天这孩子就被抢走了。我姐姐生产完极为虚弱,又为了孩子担心受怕,守着孩子日日不敢睡觉,我看了难过。我以前也认识一位道长,他教过我扶乩之术,告诉我心诚则灵,我才想着一试的。”
“道长,”她咬了咬嘴唇,“你们既然是修道之人,能想想办法帮帮我们吗?还有那些孩子,至今生死未卜,好可怜。”
卫穆蹙眉,这事听上去隐约有些耳熟,立刻道:“既然这事经常发生,想必其他人也如你姐姐一般成日看顾,孩子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中定有蹊跷之处。”
少女捏紧裙角,眼里流露出害怕的神情:“那些孩子失踪的人都说,就跟中了邪一样,孩子明明上一秒还在怀里,下一秒再看,却已经不见了。”
“啊!”她惊叫一声,“现在姐姐一个人照看着孩子呢,入夜了,我得赶紧回去陪着她。”
鹤洲十分不食人间烟火地问:“你姐夫呢,家里其他人不能一起看着小孩吗?”
少女浑身一僵,竭力忍住的眼泪顿时滚滚落下,她泣不成声:“姐夫……姐夫因为我,入狱了。”
她哆哆嗦嗦地吐着苦水:“有恶霸想要欺凌于我,姐夫失手杀了那人,被官府抓走了。”
“我对不起姐姐,我对不起姐姐。”她失神一般重复着,几乎到椎心泣血的地步。
鹤洲随口的一句话仿佛将她整个儿击垮了一样,她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几声,整个人又一哆嗦,膝行至卫穆面前,哭喊道:“道长,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姐。你既然能识出仙人,你一定能帮我们的对不对!”
鹤洲这会儿又牢记起不能动用灵气的规矩,他们要做这事很难不动用灵力了,他抓住卫穆的衣袖:“不行,这是违规。”
少女无助凄惶的哭求声犹在耳畔,鹤洲却无动于衷地看着卫穆。
卫穆屈膝,将女孩扶起来,安慰她道:“冷静一点,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你先带我们去你家。”
女孩儿急匆匆地站直了,仰头问他:“真的吗?”
“真的。”
鹤洲却拉开了卫穆扶着女孩的手臂,眸色微冷:“不是你说的要守规矩吗,卫穆。”
女孩擦拭着眼泪,看着他俩对峙,有些不知所措。
卫穆对女孩说:“你带我们去,走前面,不必刻意等,我们即刻便来。”
“嗯!”女孩见他打定主意,擦干眼泪忙往家里跑去。
卫穆转身看向身侧的人,但他还未说话,鹤洲自己慢悠悠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如同一把小小的钩子,勾住心尖上那块肉,令人既痛且痒:“卫穆,你违规了,而我作为公正的冥界主簿,不得不记下你这一笔。你现在可以开始思考,怎么让我为你保守秘密了。”
显而易见,他拦着卫穆绝非是因为内心信奉那所谓的规则,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抓出违规的人”的游戏。
他的神情愉悦、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眼,不过,卫穆内心深处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在那破庙外,鹤洲所说的那句“我是没有,谁叫你有呢”,当真是无比真心。他只要游戏,与卫穆一同游戏而已。
好为人师是傲慢,放任自由则是无情。卫穆逐渐变得在意鹤洲,不愿终与他分道扬镳,那就还不如傲慢一点。
他注视着鹤洲的双眸,认真地说:“还记得之前我说过吗,我遵从的是内心的法度。”
“记得。”鹤洲弯起眼眸,“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的样子呢,卫穆,你那样说话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他直白的夸赞没能够动摇卫穆展开无聊说教的意志。
卫穆耐心诉说:“我们不动用灵力,是为了不干扰凡人的生活,而此刻,我想要动用灵力,是为了拯救凡人的生活。尊重凡人,怜悯凡人,这才是神行走人界的准绳。”
“准绳之下,不过是方便对号入座的简单条款而已。”
他抬眸瞥向巷角的阴影处,终究是本性高傲:“而我有驾驭复杂的能力。”
不知道他的话里究竟哪一句令鹤洲满意了,总之他漾开纯真动人的笑容,对卫穆说:“好啊,我们去帮她。”
他大概只听自己喜欢听的话,但卫穆尚未察觉。
鹤洲沿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狼狈的散仙,她竟还没溜走。
鹤洲慢慢踱步到她藏身之处,状似苦恼却又充满捉弄意味地问:“卫穆,以你那准绳,又该怎么处理真切干扰了凡人生活的散仙呢?”
他大概又在什么地方生了闷气,这会儿一点不掩饰天生的懵懂恶意,先给出自己的答案:“是该以正义之名,为民除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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