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卫穆尚来不及思索鹤洲为何显露出恼怒的情绪,那藏匿起来的女子自己便现身了。

她身上那花花绿绿的可笑衣裳像是从哪儿捡来的,整个人形销骨立,那口仙气仿佛即刻也就要消散了。

不过,她脸上并没有被鹤洲的威胁所慑的惊惧神色,反而有些淡然:“你们不是道士,你们是神。”

鹤洲饶有兴味地说:“是啊,我们旁若无人地说了半天神之准则,你同意吗?”

那女子抿唇,轻声辩白:“我重伤醒来,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知如何为神,只是过于虚弱才被供奉吸引。”

忘了?

卫穆记得,冥界并无流落在外的女神,也未曾听闻天界有消失的女神,这位大概就是游走在三界的散仙了。丛林之中,向来惊险。

鹤洲为民除害那话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对这虚弱无知的女子没什么兴趣:“走吧,卫穆。”

卫穆再看了眼女子,便也随鹤洲前去追赶那少女了。沦落至此,被供奉所吸引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那女子默默跟在了他们身后。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卫穆问。

那女子启唇,缓声道:“我此前神魂未稳,灵力全无,用了她的供奉却不知她请的什么愿。听了她的故事,我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能否有可襄助的地方。”

鹤洲笑起来:“你这副样子,能帮什么忙呢?”

他说完,却又讶然地再扫了一眼她那认真的神情,翘起的嘴角压下去了一些:“你这样做,也是因为所谓的同情?”

女子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我的确感到同情。我虽然不能做些什么,但也该同她道谢。一开始她情绪激动,我下意识逃跑,才被她视作妖怪。”

鹤洲不再笑了,脸色忽地就变得冷淡了几分,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去。

他们很快追上了少女,随着她进了家门。少女一进门就急切地扑进姐姐的房中,忙唤着:“姐姐,我带了很厉害的道长们回来,他们会帮我们的!”

看清房中情况后,她惊叫出声:“姐姐!”

昏黑的室内,她的姐姐晕倒在床边,而本该酣眠在床上的孩子早已消失不见。

少女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摇撼着姐姐的身子:“姐姐,呜呜,姐姐醒醒。”

“道长!”她扭头看向卫穆,“道长,求求你,想想办法!”

一边央求着卫穆,她又不停地摇晃着昏迷的姐姐,焦急惊慌至极。

卫穆走上前去,俯身看了眼瘫软无力的妇人,帮忙将其扶到床上,道:“别急,你姐姐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大碍。你冷静一点,告诉我那孩子的身份信息,我能算出她在何处。”

少女努力平复心情,焦灼等待他的演算。

不知怎的,卫穆在施展命格之术前朝鹤洲那儿瞥了一眼。他正倚靠着门框,一副懒散冷淡的模样,十分少见。

很快确定了那孩子所在的方位,卫穆道:“你且在这儿照顾你姐姐,我会带着孩子回来。”

“道长。”少女泪水迷蒙,情不自禁地揪住他的衣角,“孩子会平安回来的,是吗?”

她哭得满脸泪痕,愧疚和恐惧感深深压在她肩上,几乎喘不过气来。这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她并没有做任何错事。

“放心。”卫穆声音放柔,再安慰了她一句。

他抬头,那散仙已慢慢移至了床边,预备照看着这对姐妹。他与她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

“走吧。”卫穆行至门口,“我们一起去把那孩子带回来。”

夜色渐深,他们可以掩藏身形高飞在夜空中,不叫凡人发觉。不过,两人飞至檐上,鹤洲忽然对他说:“你去吧。”

“鹤洲?”

鹤洲这会儿对着他还是笑着的,但他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

鹤洲垂眸不语。

真是的。他笑起来让人觉得绿意涌动,仿佛一整个山谷的绿都藏在那双闪动的眼眸中。他不笑,却如同风过松林,让人心海也跟着一阵喧嚣。

卫穆看着他这样的情态,心头泛起一股怜惜之意。

他牵起鹤洲的手,带着他飞起来:“你不是总愿意陪我一起吗,鹤洲。那就让我们边走边说。”

鹤洲并未拒绝,只是仍旧不语。

卫穆的声音与风声混合到一起:“你知道你现在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他问了,却没有立刻给出下文,鹤洲只好自己开口询问。

卫穆说:“落寞。”

“那是什么意思?”鹤洲从未听过这样的字眼。

方才还闹着别扭的人,此刻又认真、依赖地听他说话了,卫穆不由得攥紧了他的手,隐秘的愉悦感在心间荡开。

他轻言细语:“我和那位散仙都有同情心,愿意为这少女之事奔走,而你内心并无波澜,你觉得你的情绪受了排挤,感到自己与他人格格不入,所以你困惑,沮丧,是吗?”

鹤洲迟疑了半晌,又点点头:“似乎很接近。”

“没关系。”卫穆翘起嘴角,总算知道了鹤洲在闹什么情绪,“因为你从前没有在充斥着人情的环境中生活,所以才难以共情,这是正常的。星君说你不通人情,但你已经逐渐走入人情之中。”

鹤洲听了他的话,诚实地探究自己的情绪,用手按着心脏说道:“可是,我这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卫穆见他一派拙稚,不禁也抬手摸上他的心口:“这里?”

“嗯。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这里并没有好起来。”

满腔柔情却在卫穆自己的心里无限地扩张开来。像这样一点点地教导他,让他在自己的陪同下去探索内心深处的奥秘,这种事真是充满诱惑。

“别急,想一想你不想看到什么画面,是什么刺痛了你。”

鹤洲看向他的脸:“是你。”

卫穆侧目,一直看进鹤洲的眼底。

“我做了什么叫你讨厌?”他声音极低地问。

“你明明答应了陪我玩儿的。可你同情这个,又同情那个。”鹤洲在他的注视下,终于情绪开闸,一下子激荡而出,“那你一开始说愿意和我做朋友,也是因为同情吗?”

卫穆心跳漏了一拍。

他感到,现在被深沉夜色笼罩着的鹤洲,似乎有些难过。

卫穆叹息道:“不是因为同情。”

“那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我一直对你感到好奇,我也不喜欢柏逸专断的评判。还有……”

“还有?”

“鹤洲,我觉得你很特别,很美,是我想要和你结交。”

熟悉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终于又在鹤洲脸上重现了,他对卫穆的解答非常满意:“我也觉得你很特别,很美。”

“卫穆,你真的长得很好看。”他不吝夸赞。

卫穆耳根不自然地变红。

他不习惯与人亲近,现在却是越来越习惯地牵起了鹤洲的手,加快了速度。

“但同情不是劣等的情感,”卫穆要做人师,也不得不公正地阐明,“这是感同身受,是良善。”

鹤洲抓着他的手摇晃,心情颇好,自有其逻辑:“你对谁都同情,我不要成为你同情心泛滥里的一员。”

几句话的时间,他们已达到了目的地。这是个极气派的宅子,只是灯火寥落,寂静得有些诡异。

鹤洲扫了一眼这周围:“新生儿常常啼哭不止,我却没听到一点哭声,那些孩子还活着吗?”

他们在屋檐上停驻,仿佛应和着鹤洲的话,婴儿的哭声突然在夜色中划亮。那声音来自地底,若非他们是神,必定也注意不到这动静。

“走。”

他们循声而去,推开柴房里堆积的木柴,走下层层叠叠的石梯,看到了那个哭闹不止的孩子。

这一处暗室内,也只点了一盏灯。

灯旁,一个热气蒸腾的木桶里,那孩子正被人抱着清洗身体。孩子本能地抗拒着水,给他洗澡的那人动作却轻柔熟练,并不叫泼起的水进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一把瘦骨,病态十足。

他自然察觉不到神的踪迹,两位神却可以若无其事地议论他。鹤洲道:“奇怪,这人干嘛偷别人的孩子回来照顾?”

男子细细地洗净小婴儿的每一寸肌肤,又用柔软厚实的帕子擦干净她身上的水滴,拭去她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进一旁的摇篮中。

接着,他坐下来,从一旁拿出了一把刀,将婴儿的洗澡水泼在刀上,再在磨刀石上慢慢地磋磨。

刀逐渐变得锋利,他将其举在灯下细细察看了一番,又将刀浸入那木桶中,涤去铁屑。哗地一声,刀破水而出,他动作麻利地再用帕子在刀上一抹,站起身来。

小婴儿的身躯顿时被阴影笼罩,她感到危险,哇地大哭出声。

那男子镇静地盯着婴儿,对准她的心脏扬刀砍下去!

这一动作他已重复多次,得心应手,很快就能感到腥甜、干净的血液溅上自己的面颊。

刀子落下,犹如砍到一块儿仍自晃动着的嫩豆腐上,奇异的触感令他心醉神迷。莫非这是一种崭新的境界吗?

可是,血呢?

那男子蓦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一看,摇篮里哪还有婴儿。一面铜镜取而代之地静躺在棉被之上,照出他癫狂的面容,以及他身后那雾一般缭绕的黑气!

“谁!”他暴怒地喊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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