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洪峰的日出像一场庄严的洗礼,将某种无形的隔阂也一同融化了。从那个覆雪的缓坡下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松动,不再仅仅是基于艺术共鸣的同行者,更添了几分可以共享探索乐趣的伙伴意味。
采尔马特拥有世界顶级的滑雪场。第二天,当权志龙提议可以去体验一下滑雪时,他原本以为沈清音会婉拒,或者至多在初学者区域浅尝辄止。毕竟,这似乎与她平日里那种沉静如水、与古老织机为伴的形象相去甚远。
然而,沈清音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看着雪道上那些飞驰而下的矫健身影,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却清晰可辨的亮光。
“好。”她回答得干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
他们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私人教练。换上厚重的滑雪服,沈清音显得更加纤瘦,但当她笨拙地踩着雪板,在平地上努力保持平衡时,那股子平日里隐藏在沉静下的执拗与专注便显露无疑。教练讲解动作要领时,她听得极其认真,眉头微蹙,像在研习一种新的缂丝技法。摔倒了,她不吭声,只是自己默默地、有些狼狈地挣扎着试图站起,拒绝权志龙立刻伸来的手,直到实在无法靠自己起身,才略显无奈地接受帮助,但脸上并无挫败,只有一种“再来”的平静决心。
权志龙站在一旁,他本身滑雪技术不错,此刻却并未急于展示,只是耐心地陪在初学者区域,看着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他发现,她学习运动的方式,与她钻研缂丝如出一辙——极度专注,不畏重复,对身体的掌控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那种隐藏在清冷外表下的坚韧与“野”性,在这种需要与自然和自身体力对抗的运动中,展露无遗。
当沈清音终于能在初级道上歪歪扭扭地完成一次不摔跤的滑行时,她停在终点,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为运动和冷空气泛着健康的红晕。她摘下护目镜,看向权志龙,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竟闪烁着一种孩子气的、纯粹的兴奋光芒,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真实而明亮的笑意。
那一瞬间,权志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见过她许多面——专注的、清冷的、疏离的、甚至在巴黎风波中略显苍白的,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这般,生动、鲜活,带着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自由的气息。
“感觉怎么样?”他滑到她身边,笑着问。
“像……”沈清音想了想,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像第一次成功织出一片复杂的‘戗色’。” 是一种克服了困难、掌握了新技能的成就感,混合着速度带来的轻微眩晕与自由感。
这个回答很“沈清音”,却让权志龙笑得更深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音对雪上运动的热情仿佛被点燃了。她不满足于初级道,在教练的指导下,开始挑战更有难度的雪道。她甚至对雪地摩托产生了兴趣,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权志龙身后,在指定的越野区域感受风驰电掣的速度与激情。当摩托在雪原上扬起漫天雪雾时,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腰侧的衣服,却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在停下后,眼神亮晶晶地评价:“比梭子快多了。”
权志龙被她这独特的类比逗乐,同时也深深为她展现出的这前所未有的一面着迷。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她的了解,或许只停留在“缂丝艺术家沈清音”的层面,而此刻,他正在一点点认识一个更完整、更立体的“沈清音”——一个在沉静之下,藏着冒险精神和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灵魂。
一次,他们乘坐缆车前往更高的观景台。缆车缓缓上升,脚下是深邃的冰川裂痕和茫茫林海雪原。沈清音靠在窗边,看得入神。
“以前,”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轿厢里显得很轻,“觉得世界很大,但我的世界很小,只有工作室那么大。后来走出去,发现世界更大,但也更喧嚣。直到来到这里,”她指了指窗外无垠的雪白,“才觉得,世界可以这样……既广阔,又安静。”
权志龙看着她被窗外雪光映亮的侧脸,心中触动。他明白她的感受。这何尝不是他选择入伍、选择转型所追求的状态?在极致的广阔与极致的宁静中找到平衡。
“而且,”沈清音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清亮,“发现安静的自己,也可以享受速度和……失控的感觉。”她顿了顿,补充道,“在可控范围内的失控。”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权志龙心中某个角落。他想起自己在新音乐中追求的,不也正是这种“可控范围内的失控”吗?在严谨的声音结构中,注入即兴的、充满生命力的偶然。
“看来,”他微笑着,目光与她交汇,“我们都在寻找同一种东西。”
缆车到站,发出轻微的提示音。两人走出轿厢,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还想尝试什么?”权志龙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与期待。
沈清音望向更远处被冰雪覆盖的峰峦,想了想,说:“听说这里有冰湖徒步?我想去看看冻结的湖面之下,是什么样子。”
她的探索欲,仿佛没有尽头。权志龙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好奇与无畏,心中一片柔软。
“好,我们去。”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雪域之下,冰封的湖面等待着被踏足;而沈清音沉静外表之下,那片未被发掘的、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内在风景,也正被一点点揭开面纱。权志龙意识到,这趟瑞士之旅,远不止是看雪,更是一场对彼此内心更深层次“经纬”的勘探与发现。而这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要迷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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