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冰湖之下

冰湖徒步的起点在一处更为僻静的山谷。穿戴好专业的冰爪和保暖装备,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踏上了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看似平坦无垠的冰湖。冰爪凿入冰面,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绝对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格外清晰。

脚下的冰层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颜色,透明度极高。阳光透过冰层,在湖底投射出变幻莫测的光斑,仿佛通往另一个神秘世界的窗口。沈清音走得很慢,她不时停下,蹲下身,仔细查看冰层中冻结的气泡、蜿蜒的裂纹,甚至试图辨认被封印在冰下的水草形态。她的神情,不再是滑雪时的兴奋雀跃,而是恢复了她研究缂丝技法时的那种极致专注与探究。

“这些裂纹,”她指着冰面上一处如同闪电般延伸的白色纹路,对走在身边的权志龙说,“像不像一种自然的‘缂丝’?水是经线,寒冷是纬线,织就了这片冰原。”

权志龙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天然形成的冰裂图案,确实充满了无序却又和谐的美感。“比任何人工设计的图案都更富有力量。”他赞同道,同时拿出便携录音笔,小心地收录着冰层因承重而发出的细微“呻吟”和风声。

向导在前面介绍着冰湖的形成与冬季生态,沈清音听得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些问题,关于冰层的厚度、湖水的成分、以及冰封期水下生命的状态。她的问题专业而深入,超出了普通游客的好奇范畴,让向导也略微惊讶。

走到湖心区域,冰层更为澄澈,几乎可以一眼望到数米之下的湖底。那里并非死寂,隐约可见一些沉睡的水生植物,以及缓慢游动的、适应了低温的微生物,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水下世界。

沈清音久久地凝视着冰面之下,眼神悠远。权志龙站在她身侧,没有打扰。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沉默,与在工作室里的沉静不同,这是一种被宏大而精妙的自然造物所震撼后的无言。

“以前织《宇宙经纬图》,”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入了风中,“总觉得是在创造一个想象中的浩瀚。但现在看着这里,觉得真正的浩瀚,或许就藏在这样一片冰层之下,安静地存在着,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见或理解。”

权志龙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创作《音景·寂》时,试图捕捉的也正是这种存在于自然本源中的、不为人类意志转移的寂静与浩瀚。他们又一次,在不同的领域,触及了相似的本质。

“有时候,”他回应道,目光也落在深邃的冰层下,“最强大的力量,反而是这种看似静止的、内敛的存在。”

沈清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她抬起脚,轻轻跺了跺冰面,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坚实与寒意。“但它也并非一成不变。春天来临,它会融化,会流动,会重新焕发生机。静止,只是一种状态,不是永恒。”

这话语里,蕴含着与她《重生》作品一脉相承的哲学思考。权志龙看着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在无垠的冰湖映衬下,显得既脆弱,又充满了一种难以摧毁的韧性。

回程的路上,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如同撒下的钻石粉末。他们沉默地走着,冰爪与冰面的摩擦声是唯一的节奏。快到岸边时,沈清音似乎意犹未尽,看到湖边有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坡度较缓的天然冰滑梯,几个孩子正在嬉笑着滑下。

她脚步顿了顿,看向权志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与她平日清冷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想试试那个?”权志龙立刻会意,挑眉问道。

沈清音没说话,只是朝着冰滑梯的方向走了过去。她学着孩子们的样子,找了个硬纸板垫在身下,坐在冰滑梯顶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推边缘,整个人便顺着光滑的冰面快速滑下。速度带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但脸上却洋溢着毫无掩饰的、畅快的笑容,像个终于放下所有包袱的孩子。

权志龙站在上方,看着她在终点处停下,头发和肩头都落满了细雪,脸颊红扑扑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他忍不住也笑了,拿出手机,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抓拍了一张她笑着拍打身上雪花的侧影。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记录下这难得一见的、完全放松的瞬间。

沈清音玩了一次,似乎上了瘾,又爬上来滑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感觉体力有些透支,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走到权志龙身边,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很久……没这么玩过了。”她微微喘着气,语气里带着一丝酣畅淋漓后的慵懒。

“看得出来。”权志龙将保温杯递给她,里面是温热的花草茶,“你很享受。”

沈清音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寒意。她看着远处暮色中愈发显得巍峨静谧的马特洪峰,轻声道:“好像把心里积攒的一些……东西,都释放出来了。”

权志龙明白她的意思。那些被规矩、被技艺、被外界目光所束缚的,属于她本性中自由、甚至略带“野”性的一面,在这片纯净的雪国,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回酒店的电瓶车上,两人都有些疲惫,却都感到一种心灵上的轻盈与满足。沈清音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一盏盏温暖灯火,忽然觉得,这次旅行,或许不仅仅是看雪,更像是一次对内心冰层的勘探与破冰。她发现了自己冰面之下的“浩瀚”与“生机”,也发现了身边这个人,与自己灵魂深处那份不谋而合的共鸣。

权志龙看着她在朦胧灯光下柔和了许多的侧脸线条,心中一片宁静。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越来越完整、也越来越真实的沈清音。而这个过程,如同发现一座宝藏,每揭开一层覆盖的冰雪,都能看到更令人惊叹的璀璨。

冰湖之下,是沉睡的生命与流动的潜能。而在沈清音沉静的外表之下,权志龙确信,还有更多未被发现的、迷人的“风景”,等待着他去慢慢探寻。而这趟旅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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