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坠重启

周煦的指尖在玻璃标本罐上擦过,冷得像冰。

工作室里只有一盏老台灯亮着,照着桌上那只被定格在振翅瞬间的蓝蝶。蝶翼上的磷粉已经有些剥落,像他十七岁那年写的小说手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此刻正压在一摞鸟类解剖图鉴下面。

他本不该翻出来的。

但深夜的标本室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血管里流淌的、与死物无异的沉寂。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抽出了那沓稿纸,灰尘在灯光下浮游,标题《夏坠》两个字晕开在眼前——

这是他高中时写的故事。一个叫陈晏礼的男生,在盛夏的篮球场上接住另一个男生的坠落。

“矫情。”周煦嗤笑,指腹却摩挲过“陈晏礼”三个字。指尖突然传来锐痛,泛黄的边缘割破了食指,血珠渗进纸张的纤维里。

他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林曜!物理作业借我抄——”

嘈杂的人声涌进耳膜的瞬间,周煦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课桌、黑板、窗外疯长的梧桐树,十七八岁的学生穿着蓝白校服打闹着从他身边掠过。

他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没有常年接触福尔马林的皱褶,没有那道刚划出的伤口。

“喂!”后背被人用笔帽戳了戳,“老张马上来了,作业!”

周煦猛地回头,后桌的男生正不耐烦地摊开手掌。他忽然想起《夏坠》里有个叫“王文斌”的路人甲——总坐在后排,借作业时嗓门特别大。

而他则穿越成了自己小说里的另一个背景板——林曜。

下课铃响时,周煦的视线黏在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陈晏礼。

他亲手写出来的角色正撑着头翻练习册,后颈的骨节在阳光下凸起一道锋利的弧线。和稿纸上潦草描述的“带汗水的笑意”不同,真实的陈晏礼垂着眼睫时,左眉尾的断疤会跟着微微下压。

周煦的心脏突然跳得发疼。

“看什么呢?”王文斌的脑袋突然凑过来,“陈晏礼下周三生日,听说他请了大半个班,你去不去?”

周煦捏紧了笔。原著里根本没这段——但既然他是作者……

“去。”他说。

陈晏礼的生日会在学校后巷的火锅店。

周煦坐在角落,看众人围着寿星起哄。辣锅蒸腾的热气里,陈晏礼被灌得耳根发红,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他写过的“为救人留下的疤”。

“林曜。”陈晏礼突然拎着啤酒瓶坐到他旁边,“你今晚一直盯着我看。”

周煦的酒杯哐当倒在桌上。他喝得太急了,酒精烧穿了理智的薄膜:“你右肩有颗红痣……对不对?”

这是原著里没写过的细节——但他给私设的“陈晏礼”画过无数张速写,每一笔都记得。

陈晏礼的瞳孔骤然收缩。

散场时下了雨。周煦踉跄着栽进巷口的积水里,陈晏礼抓着他手腕把人拽起来。

“你从哪知道的?”陈晏礼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

周煦仰头笑了。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进领口,像融化一只蝴蝶标本:“我知道你明天会捡到一只瘸腿的猫……知道期末考最后一题你故意写错答案……”他伸手去碰陈晏礼眉尾的疤,“还知道这是我写的——”

世界在雨幕中扭曲了一瞬。

陈晏礼的手突然掐住他后颈,呼吸烫得惊人:“林曜,你他妈到底是谁?”

周煦闭上眼睛。

周煦的后颈被陈晏礼的手掌压得发烫。

雨水顺着两人交叠的袖口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周煦能闻见陈晏礼身上混杂着啤酒和火锅底料的气味——这不在他当年的设定里。他写陈晏礼只用松木味的须后水,但此刻真实的热气蒸腾在雨夜里,左眉尾的疤随着皱眉的动作微微抽动。

“你喝多了。”陈晏礼突然松开手,声音沉得像压着某种情绪,“我送你回去。”

周煦晃了晃脑袋。世界还在轻微旋转,但方才那一瞬的扭曲感已经消失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林曜的鞋,林曜的校服,林曜的人生。可胸腔里跳动的是周煦十七岁时的渴望,烫得他喉咙发紧。

“我没喝多。”他抬头,雨水滑进嘴角,“我知道你很多事,陈晏礼。”

比如你讨厌芹菜,因为六岁时被噎到过;比如你总在数学考卷上故意写错一道题,因为不想被保送;比如你右肩的红痣旁边有一道浅疤,是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划的——

这些全是他当年写在私设笔记里的东西。

陈晏礼的眼神变了。

周煦没想到陈晏礼会把他拽进24小时便利店。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暖气和灯光一起涌上来。收银员打着哈欠扫了他们一眼,陈晏礼从货架上抓了条毛巾扔过来,自己则靠在关东煮柜台边,撕开一包薄荷糖。

“解释。”他咔哒咬碎糖粒,“你从哪知道那些的?”

周煦用毛巾囫囵擦着头发。水珠滴在瓷砖地上,像某种倒计时。他当然不能说实话——谁会相信自己是别人笔下创造的角色?更何况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出现原著里没有的细节:比如这场雨,比如便利店冰柜上贴着的草莓味酸奶海报。

“我……”周煦攥紧毛巾,“我猜的。”

陈晏礼短促地笑了一声。

“猜到我右肩有疤?”他忽然扯开自己的校服领口,锁骨下方露出一道淡白色的痕迹,“连我妈都忘了这个。”

周煦的呼吸一滞。

原著便利店外该有只猫。

周煦蹲在巷子口的纸箱前,盯着里面瑟瑟发抖的三花猫——瘸了一条后腿,和他写的一模一样。但问题是,这只猫本该出现在明天放学后,而不是醉酒夜的凌晨两点。

“你认识它?”陈晏礼蹲在他旁边,手指轻轻挠了挠猫下巴。猫发出呼噜声,蹭着他的掌心。

“它应该明天才出现。”周煦脱口而出。

陈晏礼的手顿住了。

夜风卷着雨后的潮湿灌进巷子,周煦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但陈晏礼没追问,只是脱下校服外套裹住猫,说了句更可怕的话:

“林曜,你昨天在物理课上睡着了,老张让你去走廊罚站。”他抬头,眼睛在路灯下黑得惊人,“但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不像同一个人。”

周煦的指尖掐进掌心。

原著里的林曜是个咋咋呼呼的普通男生,而他自己——标本师周煦,早习惯了用沉默当盔甲。这些差异在朝夕相处的同学眼里,恐怕明显得像标本室里突兀的活物。

“我摔过脑袋。”他干巴巴地说。

陈晏礼笑了。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唇角勾起一点锐利的弧度:“行,那你猜猜——”他忽然逼近,带着薄荷糖的凉气,“我现在想干什么?”

周煦的脊背抵上潮湿的砖墙。陈晏礼的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闻得到对方呼吸里残留的酒精味。这不在任何设定里,他写不出这种具象的温度。

“你想……”周煦的喉结滚动,“亲我。”

陈晏礼僵住了。

猫突然从外套里蹿出去,纸箱翻倒的声音惊醒了凝固的空气。陈晏礼猛地后退两步,耳根红得像是被热蒸汽熏过。

“明天见。”他转身就走,差点撞上电线杆。

周煦望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背影,突然笑出声。原著里的陈晏礼游刃有余,绝不会为这种直球慌乱。但此刻这个活生生的、会手足无措的陈晏礼,让他心脏酸胀得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突然被注入了血液。

他低头看掌心——林曜的手没有常年接触化学试剂的痕迹,但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世界又扭曲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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