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暝的葬礼上来了许多人,大多是受到他们夫妻二人恩泽的病人,也有共度半生的老友。
公孙夫妇二人不过才四十余岁,孩子们便都离他们而去了。
一夜之间,他们也苍老了许多,往后的日子里应该是无依无靠吧。
可还有沈言,他将后事打理好之后便用余生照顾他们二老。
葬礼举行了许久,沈言却没没有进去好好道别,直到人都散尽了,他才迈进门。
因为沈言知道,他并不喜欢太多人,所以就算沈言想说,他也不一定会听。
所以在这个时候,只有他们二人存在的屋子里,沈言说了好多话。
“暝兄,我答应你的,所以我安排好人将你同公孙姑娘葬在一起了,所以你也应该要回报我,能来梦里和我见上一面吗?”
“伯父伯母身体还很硬朗,你也不必担心,你们的恩泽最终也会回到他们二人身上,有很多人照应着。”
“你啊才三十岁,为何就离开了呢?大好的年华就这样浪费了。”
沈言正说着,此时飞来一只白鹤,嘴中叼着一束梅花。
沈言接下梅花,而后放在灵牌前,拜了三拜。
白鹤是沈言养的,大约有十二年了,是南暝成婚之时养的,这么久了也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
梅花是沈言喜欢的,他因为恋上了男子,所以此生不再娶妻。
梅花便是他无可奈何之时的寄托。
梅妻鹤子,由此而来。
沈言为人其实很好,也爱说笑,遇见谁都爱调侃几句。
旁人都说他一表人才,为何不找个心仪的女子相伴一生呢?
遇到这个问题,沈言都只说自己没那个福分,没有哪个女子会看得上自己。
有人不信,专门差人寻来些女子,那些女子见了沈言无不倾心,可沈言都没有答复。
所以他们也就说沈言是早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那人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就一直痴痴地等着。
这一等啊,便是十二年。
因为公孙湘身体有恙,不能生育,所以沈言会将白鹤留给他们照看。
时间一久,白鹤也同他们生出感情。
在两人逝世之时,白鹤都会来到这里驻足观望,而后凌空盘旋,哀嚎三声。
现在只剩下沈言和白鹤了。
他们二人葬在一起,坟冢离得也近,沈言多半时间都会在这里看看。
其实他的一举一动,公孙夫妇也都看得出来,虽然不理解为何他会喜欢上南暝,但也没有排斥他。
有一日,林清语之子林晏来找沈言叙旧。
两人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品着酒,赏着春景。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林晏问沈言,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吗?
沈言脸上总是轻松的神色,他说喜欢一个人哪会轻易放下,时间过得再久,也只不过是将爱意掩埋,只要一阵风吹过,它又会拔地而起。
林晏又问他有没有对南暝说过自己喜欢他?
沈言回复道,自己只是在他睡着后悄悄说过一次,仅仅是一次而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此时一阵风吹过,沈言脸上的轻松也就不见了,他不想再看到湖面了,觉得难受。
林晏有些不解就问他,若是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真的能忍住不说,或者不让他知道吗?
沈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喜欢一个人是真的忍不住不说的,可是说了又怎样呢?他不喜欢我,我也只能等着,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勇气,等了这么久心里会很委屈吧?”
“怎会不委屈呢?可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总不至于让他们和离吧,这样很不好,爱情是自私的,但却应该是公正的,一定要凭良心。”
林晏敬了他一杯酒,时间到了他便离开了。
夜晚,没有明月的清辉总会显得可怕。
更何况身前还有坟冢。
可沈言不怕,他细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又拿起笔墨重新描摹:
夫,南暝者,幼时遇姊公孙湘,年少倾心,不可相释,十八之时行合卺合酳之礼结为夫妇。
妻,公孙湘,长弟南暝二岁有余,少时相授,温良谦让,二十之时以日月为证,结发相度。
二人行医术于世间,享誉颇深,不料上天不疼,收命于而立之年,世人相恸。
世人尊敬他们,以璟寒与雯华称呼他们二人。
在碑前有许许多多的信笺,大多是悼念之语。
夜深人静,沈言喝醉了,他栽倒在坟前,细细说着这么多年来埋藏于心底的话。
“暝兄,我的确喜欢你,你应该猜出来了吧,也许你觉得很奇怪所以不愿意面对,不过没事,现在你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你看啊,今晚的月亮好圆啊,还有那么多星星,你以前很喜欢看这些的,不过有了公孙姑娘你就不愿意和其他人一起观赏了。”
“小白,你应该还没忘吧,你看他飞得多高,这么久了可不像你一样睡着,你真懒,都不出来走走。”
……
沈言捂着眼,不想让那不争气的泪水滑落,可还是不如人意。
“我就是贪恋你的美色,我就是喜欢你的容颜,有谁会傻痴痴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死了还要给你善后的,我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是啊,那个傻子就是我,也许一开始我就傻了,从遇见你开始。”
“从身为男子的我,喜欢身为男子的你。”
三年后,沈言也去世了。
这个一生无妻无子的人,死的时候却让人将梅花铺满了他的房间和棺椁,就连灵牌上面也要有梅花。
他说这是他的妻子,一个永远不会注视着他的妻子。
出殡的那一日,白鹤并没有来,后来也没人见过它了。
有人说它忘恩负义,有人说它早就死了。
在那个无人的角落,无人的夜晚,会有一道身影,不太利落。
它穿行在树林之间,嘴中叼着梅花,徘徊在两座坟冢之间。
世人不知道是它放的。
直到有一日,南暝的坟冢上再没有梅花。
后来也有人学着这只白鹤的样子,每逢忌日都会留下一束梅花在这两座坟冢。
这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拿着一杆枪。
但这也只是一个梦。
那一剑并未伤到公孙湘,而是被漱槐建木的根木挡了下来。
建木在感召下疯狂生长,仅仅是眨眼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数百条枝蔓交错在一起才勉强让剑停了下来。
两颗疯狂跳动的心也在此刻渐渐平稳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丧失了勇气,南暝不敢再让她冒险了。
他将她拉了过来,脸上罕见地怒火,像是在责骂她不该如此冲动一样。
她轻轻安抚着他,对他说自己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你太累了,也不能一直让你保护自己。
他却不愿意了,男子就该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子,就算太累太痛。
她拿起他那充满伤口的手,问他疼不疼。
他摇摇头,一直都是这样地勉强,嘴硬是他一贯的作风。
骨翼收了回去,离火剑也不复存在。
南暝只想好好抱着公孙湘,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太多的结局,不过都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正卿卿我我之际,那柄剑不合时宜地再度袭来。
建木已经撑不住了,勉强抵挡了几下就被打得破碎。
两人都下意识地推开对方。
可南暝毕竟是男子,力道是要大些,所以那一剑并没有刺中公孙湘。
而是再一次穿过南暝的身体,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假死的机会了。
长苏一掌将他的胸骨震碎,而后一脚踏去,南暝的左手手骨断裂了。
碎骨从皮肉中刺了出来,整只手臂完全没有知觉,有的只是惨不忍睹。
南暝觉得呼吸在一点点变得缓慢和沉重,然后是窒息。
因为疼痛,他渐渐没了其他的感觉。
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
长苏见他没了反抗的余地便将他举了起来,用剑剖开他的脊骨,那块她想要的骨头就在那里。
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如同南暝濒死的生命。
只要有了这块烬骨,南宫尘卿就可以活过来,长苏就能如愿以偿地见到他。
阔别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见他一面了。
血液找寻着所有可以逃走的地方,直到全都脱离原来的方向。
这个过程是十分痛苦的,不过庆幸的是南暝感知不到。
他唯一能感知的只有逐渐冰冷的身体。
在长苏伸手想要将烬骨取出来的时候被碎羽一剑打断。
又是公孙湘,她也学着南暝的样子再次拿起碎羽。
就算它破败不堪,可总会回到她的手中重组,一次又一次地朝着长苏刺过去。
就算无能为力,可至少能不让长苏继续伤到南暝,公孙湘也就知足了。
一个弱女子自是打不过身经百战的女战神。
公孙湘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长苏聚拢极寒的灵力,全力朝着公孙湘打去。
这一掌又让太阳退缩了回去。
就算有常羲护着她,但还是让这一掌伤到了她的心脉。
公孙湘倒地之前,看了南暝最后一眼。
既然生不能同时,你我也不能如愿结为夫妻,至少能够死在一起,这样共赴黄泉路也算得上美好。
长苏觉得不快,她狠狠地踩踏着公孙湘的身体,又唤出长鞭不停地击打她。
而后对着风清子说这人归他了,他只管享用她的美色,反正也没死。
风清子虽然也有不忍,可长苏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他只好靠近公孙湘,伸手想要脱下她的衣物。
他的眼中是贪婪,是即将发泄□□的渴望。
不知为何,南暝在此时竟恢复了感知,他看着风清子那恶心的神色强忍着不支的身体站了起来。
就算长苏又斩了几剑到他身上,可他依旧没有倒下,仿佛又失去了知觉。
他咆哮着冲向风清子,不顾招式,不顾后果地砍向他。
风清子被南暝这疯癫模样吓到了,后退了几步不敢再靠近公孙湘。
南暝只能用一只手保住公孙湘,他看着她的样子,再度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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