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何人?”
“雷炼。”
六人中听到熟悉的名字,缓缓走了出来,双拳并立,齐挥三次,拳风刚劲,与巨剑接触之时打出一个大窟窿。
这人看向南暝之时,巨剑崩裂,殿外掀起的狂风也因此停歇了下来。
“你说你要谁?”
雷傲一步步跨向高座上的男子,缠绕在双手上的绷带随着用力越来越紧。
他怒颜难耐,呵斥着南暝,“无论你是谁,无论洛寅如何护你,现在给我滚下高座。”
未等南暝有所回应,雷傲用力一蹬,借助剩余的巨剑来到高座前。
一拳,近在咫尺,又在半道停了下来。
并不是剑罡阻挠,仅仅是雷傲自己的害怕。
拳风很轻,轻到像个笑话。
“不知阁下是在为我扇风还是助兴呢?”
南暝甩开雷傲停在半空中的手,戏谑地说着让他滚下去,若他交出雷炼,自己便不再生事。
文林不明白雷傲明明快要得手了,为何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此时还在怪罪他失去良机。
龚愚则鄙视他畏敌,痛骂着他。
只有雷傲自己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接近南暝的时候,雷傲仿佛置身于一个树林之中,这里群树环绕,有些寂静。
他看见了十来个人的身影,虽然模糊,但从一人的神色中知道他是明周山的弟子,并且是自己的侄儿。
十五个眼光开朗的少年,站在树林中有说有笑。
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可因为一个命令让他们遇到一个不该相见的人。
十五个人死状各异,身首分离,抽筋拔骨,开膛破肚,神识尽毁。
那人杀完这些人后还在原地欣赏着这些杰作,嘴里念念有词:“你们不死,她便会死,思来想去,便委屈你们了。”
他的侄儿死得最惨,像是早有预谋。
雷傲在这里能看见侄儿临死之时的哀求。
他说着自己不想死,能不能放过自己。
那人从未动容,冰剑一次次落下,地上也就多了些血迹,和一些不属于这里的块状物。
本该是十六个人,现在多了雷傲。
那人转过身来对着雷傲,问他想不想一起死,这样还能和侄儿团聚。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疼他,不如随他去了,日后你的儿子也会一起,反正你们也不孤单。”
刚刚沾染鲜血的剑,此刻端在一个男子手里,正慢慢朝着雷傲走来。
他步子很慢,但每走一步所发出的声响都能让雷傲心里一冷。
树林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同时天也变得昏黑,雾气渐起。
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早就准备着了。
就等他们前来,然后挨个跳进去。
若是没了力气,那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他们送进去。
现在就差雷傲了。
那人还在询问着他的意见,同时催促他快点决定。
“你这个畜生,害死这么多人。”
雷傲怒吼一声,双手一挥,几颗巨大的树拔地而起,朝着南暝飞去。
南暝并不用剑,只将手指一动,那些树逢中断裂,形成一道只容得下两人对视的风景。
断裂的树木变成锦衾盖在死去的十五个人身上,让他们能够安息。
“我从前觉得只要我不犯人,那么人也不犯我,但现在我好像想错了。”
南暝将手搭在雷傲侄儿的头颅上,眼神冰冷,同他现在散发的气息一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天理。”
雷傲见他触碰侄儿尸体,怕他毁掉,自然不敢乱动。
南暝听到如此可笑的话,情难自禁,“那我姐姐惹到谁了吗?她只是想做个医者,却险些被龚晖玷污,现在又被人追杀,你口中的天理何在呢?”
“人啊太过弱小,难以反抗,所以他们将一切寄托在所谓的天理,相信轮回,相信报复,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未存在过,而你们还傻痴痴地等着。”
“天理若真的存在,那它就该在世人受难之时出现,而不是在一片灾难过后,世人受苦,有人蒙难,然后来一句天理何在,这样太过可笑了。”
雷傲侄儿的头颅在南暝的触碰下彻底化作冰块,随后破碎。
其他的人亦是如此,不留全尸。
这是报复,发自内心,源于幼年的恐惧和强烈的保护所造就的极端。
“我以前保护不了太多东西,甚至连姐姐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但现在不同了。”
南暝将剑指着雷傲:“我不怕什么人了,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些限制。”
“因为一个人你就要杀十五个人,是吗?”
雷傲心灰意冷,侄儿尸骨不存,他现在想要拼命。
“十五个人换一个岂不美哉,贱命一条怎配和我姐姐相比,况且是他们要杀姐姐,我也没办法。”
“不杀他们,姐姐会受伤,杀了他们,姐姐也许不会高兴,至少免受侵害。”
一道道拳风打来,却都是和南暝擦肩而过。
身后的风景就如同消失的尸骨一样,荡然无存。
雷傲还在发泄,他不停地控诉南暝的罪行,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忏悔。
天真,又叫做愚蠢。
无理地宣泄,只能取笑自己。
“原以为你们活了这么久,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你们还是天真,就和姐姐一样。”
“不对,你们是愚蠢,姐姐是天真。”
“她总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那个所谓的大同世间就会来临,可人心的恶难以压制,只要一点不受约束,他们就会放纵,而后崩乱。”
“为了压制恶,他们觉得善可以解决一切,于是有了圣人,有了所谓的教化。”
“可这些真能够压制恶的话,那世间的罪恶不说消失,但至少难以看见。”
“但事实并非如此,罪恶依旧存在,生生不息,我好像说错了,这本来是赞美之词,反倒用在这方面去了。”
雷傲累了,他再对南暝说道:“善之所以为善,是在人本性的美好,你无力去诋毁它,善就是善,永存不朽。”
冰剑在南暝手中转动,而后被他用双手抬在中间,两指慢慢靠拢,而后在偏离剑身正中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刻达到了平衡。
“你看,现在碎羽停了下来,一边是锋利的剑刃,一边执手的剑柄。”
“善便是剑柄,而恶是这锋利的剑刃,无论如何,剑刃最是伤人,剑柄却毫无用处。”
“而对抗剑刃,只能是剑刃,却不是剑柄,所以你们让我如何相信用善能压制恶。”
“能压制恶的,只有更加卑鄙,下贱的恶,浊乱却不是秩序,只是更加狠毒。”
南暝说着,又化作一把冰剑,两把剑互相挥砍,脆弱的一方便破碎在空中。
剩下的那一把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缺痕。
“那你的意思是,你来做这更加浊乱的恶,是吗?”雷傲问他。
“那是自然。”
“正如这把幸存的剑,你也会有缺痕不是吗?”
“我可不在乎,至少这样的世间来得更早,也更平衡,不像姐姐想的那样遥远。”
南暝将剑倒插在地上,用手一模,那缺痕便消失了。
“我自己会找到法子磨灭缺痕。”
“在此之前,别碰姐姐,不然我会疯的。”
冰剑一动,刺穿了雷傲,但疼痛感并未传来,倒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雷傲醒了,拳便停在了南暝身前,之前的清凉化作冷汗,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我也不知道姐姐那些天真的想法是怎样来的,总认为自己对别人好,他们亦会如此,可每次受伤的都是她。”
“算了,那我陪你一道。”
南暝看着手链自言自语,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手链究竟如何而来,为何她会喜欢自己。
这一切好像很梦幻,这是他做梦也会笑醒的事情。
他自卑,敏感,多疑,残忍。
同时他又真挚,专情,孝顺,有一点怜悯。
却是无能为力的怜悯。
他总以为自己不够好,或者连好也算不上。
身上难以找出一处优点,没有家境,没有父母的陪伴,只能窥探着他人的温暖。
被人收养,或者叫做寄人篱下。
他不敢表露太多,所以别人挑衅自己的时候他会躲避。
但后来他知道,若是自己一直躲避,挑衅和为难会更多。
所以他杀了风晋,一剑劈开巢穴,一人独战梁世和风萧。
可他还是不知道姐姐为何喜欢自己,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敢放开,深究无果,所以加倍回报。
但理念的不同,自是悲哀。
他尊重姐姐的意愿,愿意和她一起前行,但他始终相信善难以容纳万物。
只有姐姐可以。
“我再说最后一次,交出雷炼。”
声音响彻殿内,同时传到殿外,搜寻到了雷炼的位置。
这是通告,并不是商议。
雷炼东躲西藏,自以为南暝未来,他就找不到自己。
这里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生长的地方,为何自己还要到处躲藏呢?真是狼狈。
雷炼不禁暗骂自己,刚有所放松便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言,他在此恭候多时。
“你好,在下沈言,奉暝兄之命在此等候,不知你是要乖乖跟我回去,还是要我让你四肢尽废,然后打包带走呢?”
沈言说话时总是微笑,四周倒下的弟子浸泡在血泊之中,让他的笑容显得不是这么温馨。
“是走回去,还是滚回去,你自己决定。”
沈言这话是最后通牒。
雷炼不知道明周山为何如此无能,无能到随意让云泽山的人来往,风雨无阻。
鹤央此时何在?明周山的公理何在?尊严何在?
但在生死面前,雷炼选择了生。
他跪在沈言面前,哀求着他放过自己自己什么都招,能否让自己活着回来?
“这是狄姑娘的事情,不是在下能够掌控的,不过你很幸运。”
“哪……哪里幸运?”
“暝兄没有将公孙姑娘的伤怪在你们身上,而是怪自己无能,他还真是变了,只会怪罪自己。”
沈言将雷炼打晕拖走。
在此之前的大殿早就被弟子们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天上也有近千名弟子。
这阵仗完全是为了应对风清子亲临。
但现在只等着南暝踏出大殿的一刻,剑雨便能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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