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啊,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愉快,只是不知道暝兄会不会这样觉得。”
沈言走出横满尸体的庭院,望着远处的神像,眼神在找寻着一道身影。
一道原本早该劈开这人山人海,带着傲然的身姿站在那里。
可沈言迟迟见不到。
这时走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白发苍苍,脸上也有难以揣测的忧愁,不过身体健朗。
他每抚过一具凉透的身体,那些人便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看着受伤的身体慢慢愈合,不过流淌的鲜血还提醒着他还是会疼的。
数十道身影齐齐向老者鞠躬行礼。
“拜见上尊。”
沈言见到鹤央,没了之前的礼数,“周游尘世,不过是厌倦人心背离的家,不愿意看到手足相残,可自己也没有那个本事,只是躲得远远的。”
“大胆,上尊面前还敢口出狂言!”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男子不惧怕沈言之前的本事,厉声呵斥。
鹤央回头让他们离开,此处只留他们二人。
带人群散尽,鹤央继续说:“你的事我无能为力,我没本事救你。”
“没本事还是不敢?怎么鹤川那小子被你教得这么好,过得也舒心,可不像我,寄人篱下,只能看着父母的尸体,还被要求遗忘一切。”
沈言看着鹤央无所谓的态度,心中情绪一直被牵动,不知不觉间那份积压许久的感情在此刻爆发。
“你可以在照顾好一个孙子的同时,让另外一个外孙蒙难,你也曾经许诺过要保护好他们,可我母亲你却从未看过一眼,这就是你,鹤央。”
“母亲她是女子又如何,难道女子就注定比不上男子了吗?你从她诞生之日就不闻不问,她娴静,安稳,色艺双全,就仅仅是因为女子就让你不待见。”
“真可笑啊,母亲向我说你有多么伟大,可母亲临死前你都没来过一次,连我苦苦哀求的信你也没看吧?”
沈言攥着一封信,十年前送出但从未到过收信之人的手中。
它从未来到明周山,甚至连幽皇山也没能走出去。
“母亲缺失的一切,她用一生追寻,幸好父亲给了她,可他们都死了,你明明能救她们的。”
一向坚韧,小小年纪就坐上六风首席的沈言,或者是风无期,这个少年在此刻也落泪了。
他又颠覆了从前的自己。
一次因为南暝而向神明祈祷,一次因为鹤央而落泪。
沈言的父亲是个书呆子,不过略懂一些功法,他和沈言的母亲很恩爱,不过他不怎么会说情话。
唯一的一句能有些动心的话也是“百岁之后,归于同居。若当来世,定下期许。”
那时候的沈言什么也不懂,躺在母亲怀里,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童谣。
他在不懂情爱的年纪,听到了超越一切的情话,心中的种子早已种下,等待一日有足够的阳光和甘露,随后盛烂。
他长得好看,免不了女子的倾慕,但他一一回拒。
他要复仇,所以觉得情爱在他身上是看不见的。
然而他遇到一个男子,长得像女子的男子。
封冻的心在此刻重新有了旋律,一曲只为他而演奏的心乐。
原来喜欢一个人与性别无关。
泪就这样垂落下来,地上已经有了阴影。
沈言随手甩出一个人,早已看淡的鹤央重新凝视起来。
沈言冷笑着,“怎么,一见到鹤川你就不再装傻充愣了?他是你的小辈,而我却不是,是这样吧?”
鹤央紧闭着双眼,以为鹤川会和那些人是一样的惨状。
可他看不见鹤川,他其实很好。
在沈言把他偷偷藏起来的日子里,鹤川虽然不能四处走动,但衣食无忧。
沈言会和他说话,从他口中知道鹤央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将心中的鹤央做对比。
最后才发现,明明一样的身世,只是因为身份和偏爱,所以有了不同。
心中这样想,沈言却没对鹤川动手,只是在来到明周山之前将他打晕,带回来了。
“你那懦弱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原以为你有多么英勇,今日也不见你的英姿,罢了,这家伙我还给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鹤央终于睁开眼,地上躺着的少年还是下山之前的样子,只是酣睡着。
他来到鹤川身边将灰尘散去,把他抱在怀里,和小时候一样。
“什么事情。”鹤央问。
“我要暝兄分毫不差地走出这里。”
“如此一来明周山就成了笑话。”
“谁管你。”
鹤央将鹤川抱进屋内,这里并不属于他,好在能够歇息。
只是鹤川手上的红绳不见了,那个鹤央亲自为他祈福,下山之时为他戴上的。
沈言看着手上两条红绳,一个早已淡了颜色,但有母亲的身影。
一个很是新鲜,上面是母亲眷恋之人的风采。
如此一来也算是圆了母亲的夙愿,在看不见的地方,父女二人再次相拥。
第一次是诞生之日的怀抱。
第二次是阴阳两隔,在儿子的心计下,他们虚无缥缈的相拥。
母亲抱过自己很多次,但她却只被抱过一次。
沈言不敢相信她的孤独,因为年少时看不出,懂不了。
但他遇见的那个人,身上也是极为相似的经历,所以他的孤单在沈言眼中也是母亲的样子。
母亲为父亲和他留门温茶,他便学来为南暝而行。
无怨无悔。
他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母亲呢。
沈言问了自己很多次,总是在这两个答案之间徘徊,从未定下来。
殿外的声势滔天,殿内却是鸦雀无声。
“恶是剑刃,善是剑柄,我从未见过以剑柄相争的,所以用恶压制恶,这才是天下共存之法。”
南暝依旧在讲着,殿内的人也不敢反抗。
明明是六位宗主,却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无能为力。
“为何会有恶,因为**的无法掌控,而后膨胀,它要吞并一切弱小的东西。”
“在人们中间,它慢慢被推举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称为权。”
“有了权便有了绝大部分的东西,人们希望它能够善待自己,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弱小的人们只能被欺压,而他们寄于希望的权也跟着打压自己,无声无息,是因为声音都被掩盖。”
“人们喜欢在自己的职能范围,用尽极端的法子找寻边界,一旦确认下来便会为难所有在自己之下的人。”
“使男子失去尊严,使女子失去贞洁,多么恶心,多么下贱。”
“可总有人以此为乐,孜孜不倦,所谓的教化不过是他们规劝下面的人的法子,而自己则完全无视。”
“因为规则由他们制定。”
南暝看着连连附和的温顾晙,他才是最喜欢行这欺压霸凌之事。
于是一剑过去,他便被逢中砍开,如同雷傲面对南暝之时所见的树木。
五人虽见过血腥,但发生得这么近,又是一个相处许久的人,不免胃里一阵翻腾。
尤其是文林,最是难受,倒不是因为交情,而是他见得少。
“今日起,律法和道德于我无用,我将用剑斩杀一切被包庇的作恶之人,无论强弱,无论立场。”
文林脑海里仍旧是温顾晙惨死的模样,边吐边说:“你这样……不就是自己想杀人来找个借口,自己最近成了最恶毒的人。”
“我是喜欢杀戮,可我不杀行善之人,那些律法无可奈何,但弱小之人极为痛恨的人,最是该死,就算最后我成了自己剑下斩杀的人,自会有另一个人诛杀我。”
南暝走下高座,对着雷傲,“记得替他收尸,雷炼我就带走了,至于他的生死我不参与。”
大门开了,千军万马只等他一人。
“剑阵,起!”
“拳罡,合!”
“藏弓,射!”
数万万的剑风携带着箭雨袭来,还有逐渐变大的掌劲。
气吞万里如虎。
弟子们引以为傲的招法,心中立功的急切,随着南暝一剑彻底破裂。
同样破裂的还有鹤央的神像。
这一剑过去无人受伤,但脸上的震撼无计可消除。
他们以为人多就能留下他,但他天生双翼,轻松越过众人。
剑在他面前只是嫩芽,一碰即碎。
“站住!明周山岂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
“说得对!要走也得把命留下!”
弟子们再次挡住南暝的去路,“真是无趣,我本无意伤你们,那样姐姐又会说我,不过你们不长记性。”
银枪在手,却失了从前风采,依旧将众人挑翻,无人能敌。
天上降下一道掌力将剩余的弟子镇压。
鹤央前来,看着乱糟糟的一切,殿内还有互相职责的宗主,他背过身去。
“你也要来拦我?”南暝用枪指着鹤央,脸上微微有汗。
“你走吧,明周山有弟子背离宗门,勾结幽皇山,你们判罚公正,便交给你们了。”
身后的弟子听到鹤央要放南暝走,十分震惊,他几年前就已经这样打闹一番而后全身而退,为何今日还能这样。
可就算他们问破了天,鹤央也不会回答。
若不是这一层身份,他也许早就真的遨游四海,做个隐士。
可明周山还需要他,就算支离破碎,至少还能够存在。
南暝想要大闹一番,鹤央自有法子擒住他,但那样的话死伤巨大,况且还有个沈言。
自从烬骨被拔,鹤央也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如何,从他留在大殿的巨大剑痕,鹤央便知道他和洛寅越来越像。
南暝有了差错,洛寅便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那时候明周山会彻底成为附庸,自己也难逃一死。
鹤央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就算被弟子们诟病,可过些日子他们就会忘记。
死亡,奴役和尊严,似乎从来不能共存。
下山的路很空旷,只是南暝和沈言手上都多了份包袱。
一个装着小玩意,一个装着人。
他们正走着,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了。
冷漪又偷偷跑了出来,一个人追到了这里。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绕过边境守卫,又是怎么一步步找过来的,更神奇的是月凊怎会同意她前来。
沈言调侃着说南暝有个红颜知己也不错,毕竟她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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