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姝要离开了。
一个人在家待了一天的钟默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周围寂静如同置身墓地,这间小小的家里感受不到丝毫人类的气息,此刻,他甚至怀念起邻居王姨骂她儿子的声音。
妈的!能不能有个人能来说一句话。
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行尸走肉,让他短暂的从‘自己亲妈即将抛弃自己’的茫然无措中走出来,让他在继续当一只缩头乌龟?
但是,不会有人说话。
他只能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直面秦文姝要离开了这个冷酷残忍的事实。
恐惧大过于无措,茫然看不见方向的未来让他眼睛酸涩。
眼泪从眼角划过的同时,钟默在心里想,一定不是我想哭,只是因为眼睛睁得太久了。
门响的时候,钟默已经吃过晚饭,刚洗了澡正在餐桌边倒水,他扭头就看到了跟在秦文姝身后进来的徐塘,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秦文姝要离开,这个男人功不可没。
小白脸。
这是钟默对他妈这一任男朋友的印象,不对,一个不学无术花言巧语的小白脸更贴切点。
一个三十四岁正好比自己大十七岁勉强也能生出一个十七岁儿子,没有固定工作,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男人,成了自己老妈的男朋友。
呵,也没什么可嫌弃的,钟默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毕竟他妈只有一张脸能看,说起来老妈比这个男人还大了6岁,老牛吃嫩草,她也不算亏。
钟默看着秦文姝换了几任男朋友,事实上他对于秦文姝要和谁谈恋爱根本没有兴趣,也不想干预,但是这个男人不仅带着他妈打麻将,还撺掇着他妈甩掉自己这个包袱去过二人世界。
就冲这两点,钟默就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小默,吃过饭了吗?我们带了烧烤回来,吃一点?”徐塘举起手上的袋子,笑着招呼。
钟默看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钟默!”秦文姝喊了他一声,钟默甩上了自己房间的门,秦文姝回头看了徐塘打圆场,“这孩子睡得早。”
其实也不早了,都夜里十二点了。
钟默摊在自己的床上却没有半点睡衣,秦文姝就在门外,他却不敢问她,她是不是要离开,他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到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
难道让他笑着祝福秦文姝拥有新生活?他做不到。
可让他开口挽留秦文姝,他也同样做不到。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长大,他亲眼看着秦文姝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很多想要娶她的人望而却步。
所以他不忍心阻止秦文姝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翻了个身,听着门外秦文姝和徐塘说话,更加没有睡意了,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二点半了,沉默一瞬,干脆起身去了屋外,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他的突然出现让徐塘和秦文姝有些意外,桌上的烧烤都吃的差不多了,徐塘犹豫着拿起一串没吃的鱿鱼递到钟默面前,“小默,吃一口?”
钟默眼皮一掀,惜字如金,“不吃。”
徐塘和秦文姝对视一眼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平时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钟默这是几个意思。
钟默继承了父母优良的基因,长的好看,尤其面部线条凌厉流畅,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人高马大,叉着腿往沙发上一坐,即使不说话也极具存在感。
尤其他面无表情那种因为生活过早独立而练就的气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时,让徐塘从心底有点怵这个小孩的。
因此,从钟默坐在沙发上开始,徐塘就缩手缩脚显得很不自然,秦文姝才不管儿子和男朋友之间诡异的气场,吃完烧烤后窝在沙发一角刷着手机咯咯咯笑个不停。
钟默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巍然不动坐在另一端也在刷着手机。
“时间不早了,不然我们就睡……”徐塘话还没有说完,钟默就抬头,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似乎他敢把下一句话说出来,他就敢给他一拳头。
他又不是没有在这里住过,虽然不明白钟默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但徐塘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在钟默的死亡视线下,话锋急转,“我就先回家了。”
“啊?你要回去?”秦文姝闻言诧异的看着他,“这么晚了就在这睡呗。”
“不了……”徐塘偷偷看向钟默,然后连连摆手,不知道这小子又犯什么病了,“不了不了,我还是回家吧,早上洗的衣服还没晾,捂一晚上该臭了。”
“哦,那好吧。”秦文姝说。
徐塘走了之后,秦文姝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困了,我也睡觉去了。”
“等等!我有话要说。”嘴跑在了脑子前面,把人叫住了之后,最想问的问题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秦文姝困惑的眼神看过来,他才慌忙找了了一个话题,“我今天找好要租的房子了。”
“所以呢?”
“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说出‘我们’的时候,钟默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和祈求。
秦文姝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钟默,钟默也看着她。
这间小小的套间,是他们住了十年的地方,是秦文姝养大钟默的地方,曾经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得比她都要高了,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可以独自生活的大人了。
钟默大气都不敢喘。
“就明天吧,明天没有人约我打麻将。”
听到秦文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钟默觉得自己的灵魂如同石头落地一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他可以小心的、缓缓的松一口气了。
残忍的神又让他可以喘息一天。
“好,明天睡醒就搬。”近几天来,钟默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但是愉快的心情保持没有超过两个小时,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的钟默起身到客厅喝水,意外听见了秦文姝在房间里打电话。
快三十年屋龄的房子,隔音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钟默可以很清楚的听到秦文姝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钱都在钟默那里管着呢。”
“什么你已经买好票了?”
不用说,钟默也能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除了秦文姝的男朋友徐塘不会有第二个人。
“没钱?没钱你说什么带我离开?”秦文姝的声音越说越大,钟默听到她房间传来脚步声,谁也不喝了,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秦文姝小心翼翼的拉开房门,看了眼钟默的房间,已经关灯了,这才放心,放低了声音,“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两天我会找机会问问他有多少钱。”
是他太天真了。
黑暗的房间里,月光照了进来勾勒出他颓然丧气蜷缩在门口的声音,半晌才低低出来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
不知道蹲了多久,门外再听不到秦文姝的动静,钟默才起身,因为蹲的时间太久,小腿发酸差点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他看了眼窗外,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明月高挂,睡是睡不着了,他抬了口气抬手打开了灯,走到桌前前坐下,把没有做完的模型拿了出来,又把设备调试好,接通了直播软件。
本以为凌晨三四点是不会有人在线,没想到,他才登上去就有人留言:这么晚了还不睡?
留言的是一个眼熟的id,钟默开口,“嗯,睡不着。”
我也是。
对方这样回复,要是放在往常钟默或许会再问一句为什么,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后,就低头继续做模型。
钟默小的时候秦文姝开了一间小小的画室,招收学生教画画赚钱,几乎是成早到晚泡在画室里,钟默也跟着她泡在画室里,但是秦文姝要指导学生,钟默只能自己在旁边玩,耳濡目染下,钟默的色彩审美还是被培养了起来,不过他对画画的兴趣不大,反而在初中的时候迷上了微缩。
一开始他是看着别人的视频做,后来也自己开了直播。
他的运气还不错,开了直播后没多久就有人找他订做微缩,直播也能给他带来一部分的收益,这两年他几乎都没有再问秦文姝要过钱。
或许这也是秦文姝能放心抛下自己离开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钟默难免心情又差了一点,他现在正在给这一次的微缩模型造景,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响,总觉得今天搭配的并不好看。
他放下手里的活,抬眼看了眼屏幕,那个ID叫择日心动的人又发了条信息:怎么?今天心情不好?今天模型看起来并不快乐。
你这两天都没有直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钟默突然鼻尖一酸,一个隔着网络的陌生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秦文姝却连问都没有问自己一句。
简直太可笑了。
“我……”他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嗓子就跟劈叉了似的,一个我字说的支离破碎。他说不下去了,他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情绪失控,甚至来不及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关掉了直播。
捂着眼睛颓然的靠在椅子上。
任由无边的寂寞、茫然、恐惧将自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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