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五十八分，病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

一开始眼神是朦胧的，眼底弥漫着无害的睡意，但也只持续了两秒钟，她就彻底清醒过来，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

姜悦向来浅眠，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她几乎很少熟睡过去，一开始家里没有闹钟，为了避免打工迟到被老板扣工资，她每晚睡前都会在心里给自己下够暗示。

时间久了，她的生物钟几乎完全受自己控制，哪怕前一天再苦再累，只要睡前告诉自己几点起，第二天都能准时睁眼，夜里有人从她屋外走过，轻浅的脚步声也能将她吵醒。

钟楼的指针在夜里泛着幽幽的白光，表盘的刻度隐没在浓重的黑夜里，远远望去，细长的分针朝上，几乎和地面垂直。

秒针朝下，刚好过本该是数字六的地方。

还有三十秒。

秒针和时针相遇，马不停蹄地赶时间。

十五秒。

时钟敲过八下。

八点了。

清明节，不宜晚睡，不宜外出。

医院里的病人少有消遣，精神大多也不好，八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正常的休息时间，不算早睡。

八点一过，她已经违反了第一条，不宜晚睡。

姜悦开着窗户站在窗边，空气中蒸腾着湿润的气息，下雨了，不大，只能称得上是小雨。

这样的日子，总让人不快，下雨了，出门容易打湿衣服，公交也不便利，姜悦很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她的同学们却不一样，听他们说，下雨天躲在被窝里睡觉最舒服了，曾经一位很会描述的同学描述这种感觉为婴儿躺在妈妈怀里一样的安心，因为知道雨在下，没有人会打扰而安心入睡，就和小时候一样，那个时候，没有作业要做，没有老师要应付，想睡了，就闭上眼睛，放轻呼吸。

唯一不同的是，婴儿时不知道烦恼，上学时只是知道自己不需要烦恼。

姜悦无法和他们感同身受，她无法喜欢上给她造成不便的下雨天，也无法在下雨天，享受一次安心的、安静的睡眠。

泥土的潮湿气息同样令人作呕，腐烂的树叶花朵和动物皮毛的味道，都趁着泥土被雨水打击得一塌糊涂，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和腐烂的味道一同的……

鼻翼煽动。

铁锈味儿。

是血的味道。

八点刚过去不到十秒，就已经有人死了，那个人甚至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SSS级副本的第一次考验，许多考生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此刻从窗外看去，就会发现蜂巢似的住院部里，零零星星的有几个窗帘染上深色，这颜色没有固定的形状，就像是工人把油漆随意泼上去的。

医嘱系统里，病人的名字突然变成灰白，住院病人数目减少，消失的病人信息出现在出院病人里，出院方式那一栏写着“死亡出院”四个字。

点进病人的页面就会发现，屏幕上飘着几个字。

【病人已死亡出院，无法开出医嘱】

可惜，这时候的医生办公室没有医生，护士站也没有护士，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的影子，更没有鬼的影子。

姜悦手腕一转，一把银白色的钥匙落在手心，钥匙头顶的孔洞里穿着一根白色的绳子，看质感和颜色，跟病房里的床单差不多。

大约一个小时前，这把钥匙，还藏在护士的裤子口袋里。

她面色自然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咔哒。

金属锁的锁芯发出一声不算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鲜明。

逼人的冷气差点逼得她刚迈出的一只脚退回病房，姜悦脚腕一顿，才踩实了这一脚。

楼道里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是一块挂在走廊正中处天花板上的电子时钟。

扎眼的红光向四周散射，横冲直撞地进入瞳孔，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姜悦下意识闭眼，逃避双眼的疼痛。

病房门在身后关上，咔哒的声响作为一声信号，宣布死亡的脚步悄然来临。

静，太静了。

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人，细微动作间衣物的摩擦声，呼吸时空气通过气道的呼呼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砰砰声，在视野被黑暗夺走后，鲜明得可怕。

姜悦一直有些可怕的直觉，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危险就在附近，围绕着她露出爪子。

但她无法定位潜藏在暗中的那团危险是什么。

闭眼的一刻，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团危险迅速凝聚，朝她聚拢而来，一睁眼，这股隐隐的危险又没了。

她就像是被装在一个充满恶意的塑料袋子里，精神集中的时候，袋子口敞开着，里面的人能随意呼吸，稍有不注意，袋子就会拼命缩紧，意图置她于死。

整个走廊都是通红的，目之所及之处，都被电子钟散发的光线渲染。

大约现在，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红的。

那团危险的恶意又散开了，换句话说，现在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潜藏着恶意。

但。

哪里都是恶意≈哪里都没有恶意。

姜悦转过身去，目光在身后的门上扫过，那是她的病房，病房内没有病床号，病房外总该有吧。

目光细细扫过一遍。

没有。

姜悦没有再行确认，反而走向别的病房。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整层楼所有的病房外，都没有病床号。

这个她原本去过的医院完全不同，那所医院虽然不算高端，但每间病房外都会显示病房内病人的床号，名字，主管医生和责任护士，而这次考试的医院里，没有半点类似的信息。

仿佛没有意识到周边潜在的危险，姜悦径直朝护士站走去，如果她记得没错，一般的护士站都会有病历车，这种车一般是深蓝色的，分成许多细窄扁平的格子，病历夹就躺在这些格子里。

病历夹和病历车上都会标注床号，翻开病历夹，病历上会显示病人的姓名、性别、病案号、婚姻状况、职业、病史等详细信息。

只要找到25床的病历，她就能确定那个高挑瘦弱的小女孩，究竟是不是这场考试的关键线索。

没有。

护士站空荡荡的，护士不在岗位，病历车不知去了哪里。

或许，这个医院已经实现无纸化办公，根本不需要纸质病历，又或许，病历车被人推走暂时使用，眼下这个点儿，哪怕是在正常医院，也不是病历会被大量使用的时间，更何况这里是精神病院。

德康不仅是精神病院，还是一座考场，姜悦不认为这里的护士真会像现实生活中的一样，大晚上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眼下他们恐怕都在想着怎么吃掉更多考生吧。

看到护士站的一瞬，姜悦已经对找到病历车不抱任何希望。

想确定那个脆弱的女孩究竟是不是25床，除了找到病历车外，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登入医生的工号和密码，登录医院的办公系统，找到他们的病历，根据她已经掌握的信息，再结合病历中记录的病史，进行多方验证，这条办法会比找病历车更可靠。

巧的是，护士站的电脑上，经常会有医生顺手登录自己的账号来开医嘱。

姜悦抓着鼠标左右晃动，电脑屏幕亮起，幽幽的白光照在姜悦脸上，又引起眼部轻微的刺痛，她眯着眼，双击。

要输入密码。

【1】

回车。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试】

护士站旁边的内部电话上，贴着黄色的标签，上面有五个数字，表示这台座机的通讯号。

【86755】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试】

机会不是没有限度的，两次试错后，电脑屏幕上方亮着的三个白点，已经有两个变成红色。

最后一次机会了。

姜悦回想奶奶住院多次时的经历。

每个科室的习惯不同，有的科室不设置密码，有的科室会设置同意的密码，比如护士站的联系方式等，有的科室则会给不同的电脑设置不同的密码。

密码的方式五花八门，姜悦自己观察所得，就有五六种。

这里，会是什么呢？

线索太少，又太宽泛了。

【DKZN】

电脑用户名是这个，密码也可能是这个。

据姜悦自己所知，有相当一部分科室喜欢这样设置密码，简单，又不容易被不相干的人猜出来。

标签转动，显示出电脑桌面详情。

蓝白色带有德康精神病院标志的背景上看，有医生工作站，护士工作站等等，底部一般会有已经登陆的医生账号。

密码通过的一瞬，姜悦的心就沉下来，这么容易猜出密码，可见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果不其然，她点开已经登陆的医生工作站，又点开病人列表，屏幕直接退回登陆前的界面。

【长时间未进行操作，请重新登陆】

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这个结果也毫不意外。

姜悦放下鼠标，感到一阵头疼。

究竟是她多想了，还是SSS级本身也没多难？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越发浓郁了。

价值不菲的循环自净系统不会过滤气味，因此这股甜腻的血腥味儿被带到医院各处。

姜悦忍下作呕的冲动，正欲起身，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主任您放心吧，最近病人都非常平稳，现在这个点都入睡了，值班护士晚上按照规定，一小时巡查一次。”

“很好，今天是清明节，一定要格外小心。”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最容易发生意外的。”

姜悦躲在护士站的电脑下面，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咱们医院建立在清明节，每年的今天，都要选出一年内治疗效果最好的病人，带到医院创始人那里进行汇报，你们之间应该有人已经参加过去年的清明节了，带这些小护士去测试吧。”

护士长阴恻恻的声音敲打耳膜。

“最好，能找出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