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语，却不难提炼出关键信息。
清明节是德康精神病院的大日子，大概类似于现实中医院的周年庆，这一天对于医院来说，比过年这种重大节日都要来的重要，这一天相当于是医院的生日，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前的一天，一座大楼拔地而起，正式开始接收病人，从此无数被病痛折磨的人得以缓解痛苦。
姜悦曾经了解过奶奶治病的那家医院，和人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并非所有的医院在成立之初都是一座医院，都拥有几栋楼几十层病区几百个医生护士和几千张病床。
伟大生于微毫，一个连门都安装不起的小诊所和一个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的大夫，或许就是一座权威医院的雏形。
医疗注重创新，但也注重传承，无数后代医疗人无不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的，因此他们常怀感恩常念师恩。
这样的日子，除了普通的文艺表演和领导慰问，还有什么比实打实的治疗效果更能体现一所医院的实力，还有什么比看到后辈人坚守初心脚踏实地更让那些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家欣慰呢？
今天，注定有人要被选择，去面对那位护士口中所说的医院创始人。
意识到这条线索有些许价值，姜悦蠢蠢欲动，她并非天生的冒险家，也并非天生的掌控者，但这次，她必须掌控全局。
直到她确定她们三个平安无事为止。
护士长说，最好找到一个精神恢复正常的人去汇报，
的确，还有什么比病人已经完全康复，远离精神疾病困扰更令一个精神病科医生满意的呢？
姜悦秀丽的细眉蹙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随即舒展开来，面色依旧是冷冷的，但熟悉她的人只需稍加注意，一定会发现她此刻的表情，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和了然。
该怎么形容这种表情，大约是一个人面对一条边牧，你以为它只是一条狗，它的确只是一条狗，但它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许多，它知道你把他当一条没有智商的狗，于是随意戏耍你，看你出丑笑你愚蠢，最后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
姜悦现在就是那个愚蠢的人，但她又不至于过于蠢笨，她看穿了对方的把戏，居高临下地配合对方表演，这种行为说不上有多可恶，但如果放在仇人之间，便可以说得上是十恶不赦了。
今晚的目标之一是被护理查房大军抓住，但相较于假装不经意地自投罗网，她更倾向于另一种现实向的表演。
姜悦屏气凝神，清瘦的身体躲在护理站的电脑桌下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怜的病人，没逃出病区就撞上查房的护士们，她躲在护士站，想抓住护士都进病房查房的机会偷偷溜走，却天不遂人愿。
眼看护士们都进了第一间病房，姜悦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出了护士站，拐进楼梯间。
“不好了护士长，这床的病人不见了！”护士的尖叫声接踵而至。
“今天谁值班！”
“是我，护士长。”
“你是干什么吃的。”
“对不起护士长，我刚刚接到指示，说您已经到楼下，让我去接您，我这才离开的。”
“还敢顶嘴，擅离职守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因为你，我们有多少人得反思检讨。”
“对不起护士长。”
“你最好祈祷这个病人还在医院。”
一个气势逼人，一个唯唯诺诺，另一个在适当的时间出来打圆场：“哎呦护士长，是我们这个小朋友的错，都怪我没事先搞明白楼上只有她一个人，好在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病人应该还没走远，咱们现在追还来得及。”
“留一个人在病区，一个人联系物业强制封锁大楼，一个去调监控，剩下的人先分开去找。”护士长下令。
叮！
电梯停靠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宛若仙乐，正分头去找的护士分分顿住脚步，同时达成了某种暗示一样，转身朝楼梯间飞奔而去。
身穿蓝白条纹的少女独自站在电梯里，面色沉静不慌不乱，仿佛被追捕的不是她。
“她在这里！”手快的护士急忙按下电梯按钮，很遗憾，她还是不够快，电梯旁的数字很快向下降了一层。
“愣着干什么，走楼梯啊！”护士长大喊大叫，“锁住一楼大门！”
C楼是德康精神病院最大的住院楼，一共两个出口，一个通向自由之地，也就是病人每天放风的操场，还有一个通向大楼外的小路。
通往自由之地的门已经在下午放风结束的时候关闭了，姜悦走出电梯时，正好看到身穿黑色保安服的大爷打着哈欠，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叮铃哐啷地往前走。
“大爷，你看到我们的病人了吗？”
保安转身，正对上身穿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女孩。
“呦护士姐姐，这么快就下来了，你放心，门我已经锁了。”保安拎起钥匙左右晃了两下，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隔着六十公分的距离，姜悦都能看见牙根处的结石。
“辛苦了大爷，护士长让我带给您的，”姜悦从大褂的兜里拎出一小瓶福尔马林精酿液，只约莫打开一个小口，浓郁的芬芳就勾得保安大爷眼里精光闪烁，哈喇子沿着嘴角往外流。
“哎呦护士姐姐们太客气了，都是咱们该做的，一切为了病人。”
“快尝尝。”姜悦淡淡道。
野狗第一次吃到肉骨头，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啪。
还好是塑料瓶，掉在地上也摔不坏，姜悦捡起福尔马林精酿液，塞进手机的储物槽内。
升级过后的福尔马林精酿液，有了一定程度的镇定和成瘾性，相当于高纯度的酒精，效果却比高纯度酒精好上数十倍。
“护士姐姐，你大晚上的不穿长裤，不……不冷吗？”保安大爷面上是醉酒后的红，一双混浊的眼混浊不堪，目光涣散，他打了个酒嗝，含糊地呢喃，“孩子……天冷了……加……加衣服。”
“谢谢关心。”蓝白条纹的宽大病号服裤子随着走动掉落下来，遮住白皙的小腿和脚腕，“德康医院护士的白大衣质量不错。”
她不觉得冷。
晚上起了点微风，吹气白大衣的衣角。
C座大门口，望着醉死的保安、大开的门禁和地上散发着香味的水渍，护士长愤怒地抬起脚，白色的鞋底踹在保安大腿上，收回腿后还觉得不解气，脚底在保安黑色的厚棉裤上拧着蹭。
“该死的，那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对孩子，别穿拖鞋，太冷了，对你们小姑娘身体不好。”大爷醉醺醺地倒在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眼神落在护士长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鞋上，嘟嘟囔囔地吐出些老人家朴实的关心。
后面小护士战战兢兢的：“护士长，咱们要不要报告给院里。”
病人擅自离开，足够构成一个不良事件，上报医院了。
“打电话给沈教授，让他先找。”
言下之意，如果找到了，就当无事发生，护士长就算再凶悍，本质上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一个不良事件对于小护士来说，可大可小。
“喂，请帮我转接心境障碍三科科主任沈麓沈教授办公室电话。”
“稍等老师，为您转接。”
“喂，您好，心境障碍三科，沈麓。”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
“沈教授，我是今天的值班护士。”
对方一听，立即明白是科里出事了，但依旧气定神闲。
“您的病人私自出院，现在已经出了C座住院楼。”
“哦你不用管她，她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沈教授，如果不找到她，病人万一出什么事，家属追究起来，就是重大医疗事故了。”
护士的焦虑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听筒对面的男人，对方一声轻笑：“非要我说，以你们的智商根本抓不到她，你才满意？”
“沈教授，要不你直接给她开出院吧，这样病人不在病区，也和我们没关系了。”护士长接过电话道。
“嘘，护士长，趁我心情不算太差，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
病人一旦出院，将不再受她的主治大夫的庇佑，这座医院里的妖魔鬼怪就算把她们撕成碎片，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但如果她还是沈麓的病人，她还受沈麓的注意，护士们多少都会忌惮一些。
护士长脸上冒出黑气，手机捏到变形，她声音扭曲：“给我找，找到就送到ICU去，沈麓想要人，就自己去捞。”
医院的大楼之间都是相连的，姜悦打开C座大门后，并没有跑出去，而是在造成自己已经逃走的假象后，揣着保安大爷手里的钥匙，飞速从楼梯间奔上了二楼。
宽敞的走廊将C座、A座和B座连接起来，皎洁的月光下，少女赤脚飞奔在光洁的地面上，直到另一个身影与她迎面相撞。
身影很熟悉。
是李不渡。
对方显然也一眼认出了她。
“姐姐，你……”李不渡喘着粗气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小口小口地呼吸，“你也逃出来了。”
“不渡，你怎么从那个方向来？”
“我的病房在这栋楼，护士……护士要挑选正常人，送去医院创始人那里汇报。”李不渡不禁寒战，“我隔壁病房的哥哥在今早的精神测试中，已经被确定为治愈了，他本来明天要办出院，但是就在刚刚，那些护士把他杀死了。”
“还有一个昨天刚入院的病人，因为护士查房的时候还没睡觉，就因为违反医院规章制度被强制出院了，他的病房里流出好多血，我全都看见了，我好害怕。”
“她们给出的线索都是假的，是假的，她们找正常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汇报，而是为了杀死，正常人是活不下去的。”李不渡倔强地咬住下唇，双眼蓄满泪水，看上去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