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座大楼一层的电子时钟发出猩红的光。
23:57。
距离零点还有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她们要通过楼梯爬回病房所在楼层,避免被电梯的监控录下身影,再从护士站旁边的白板上找到三个合适的入院患者,顶替她们的身份进入病房。
几个人已经筋疲力竭,在生命受到胁迫的情况下,还是爆发了巨大的潜力。
一分钟,她们已经到达科室门口。
“糟了,楼道门所住了。”
一般医院里,很多科室内部的楼道门也是锁住的,以避免不同病区的病人乱窜,或者闲杂人等进入科室。
更重要的一点,避免病人不经过主管大夫的同意,私自外出。
眼前的情况显然是出于后者。
姜悦逃出病区时的动静太大,护士长为了今晚再次横生枝节,下令锁了位于病区内部的楼梯。
真是谨慎得有点聪明了。
“维多,放我下来。”
姜悦颤颤巍巍地双脚踩地,深呼吸两口,才堪堪站住。
痛,太痛了。
“悦悦,你要干什么?”丁咚眼看姜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铁盒,疑惑道。
姜悦从来没好意思告诉过自己的朋友们,她曾经入室偷盗过。
那个可恶的白白胖胖的同班男孩,抢走了她打了一月工才给奶奶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那件礼物说不上多珍贵,至少对于那个男孩的家庭来说,不过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廉价羽绒服。
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穿过暖和衣服,受伤满是冻疮的老年人来说,弥足珍贵。
姜悦都不敢想象,奶奶收到这件礼物穿在身上,双手变得暖和时,脸上该绽放出多灿烂的笑容。
就在她走出羽绒服店两分钟,就碰到了那个混小子,姜悦至今仍然记得,男孩恶劣的扯过她手上的购物袋,不屑地瞅了一眼,随即开口污蔑她:“呦,你这个只会学习的穷鬼,竟然能买得起上千块的羽绒服!”
“还给我!”
“你是偷的吧,啧啧啧,这件衣服虽然便宜,但你也买不起,走,跟我去见警察。”男孩粗壮的手指扯住他手腕就往前拽,姜悦当时太瘦弱了,被对方这么一拽直接趴在地上,手心被酒鬼摔在地上的玻璃碎渣刺破,流了好多血。
一张本就不算白嫩的小脸上,也出了几个明显的血窟窿。
她疼得流泪,泪水混合着血水,在那样一个阴天,显得尤为可怖。
男孩被她的惨状吓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警告她:“哼,看在你是第一次被我抓到,这次就放过你,赃物我没收了,警察叔叔那边你就不用去了。”
随即拎着她给奶奶买的人生中第一件羽绒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悦抓住他的裤子,又被他一脚踢开,男孩很胖,身材像座小山,这一脚下去几乎把姜悦半条命都踢没了。
“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什么你的衣服!这分明是我妈妈的衣服,你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穷酸样,会买得起这么好的衣服吗?”
“你这个小偷,别不识好歹!”男孩恶声恶气地警告。
那天看热闹得路人很多,但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年轻女性为她发声过一两句,但效果甚微。那个男孩的父母就在一旁看着他欺负弱小,也没半点阻止。
他妈妈没有否认那件衣服不是自己的,甚至还慈爱地摸着男孩的头,慈爱地夸赞:“真是勇敢呢我的宝宝,你以后一定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感谢你帮妈妈找回这件羽绒服。”她给了自己儿子一个吻。
孩子的爸爸挺直胸膛,满脸自豪:“干得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
男孩一家三口嘻嘻哈哈地消失在视野中时,铅灰的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悦就着雨水抹了把脸,冷冷盯着男孩一家消失的方向,随即转身走进一家汽车维修站。
她打工的地方之一,汽车维修站,她的师父在维修汽车之前,是一位开锁师父。现在开锁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他才转行修汽车。
姜悦觉得修汽车也不错,但师父总说,修车只是为了糊口,开锁才是真爱。
成年人的世界很难,不过是用工作养活兴趣罢了。
姜悦每次听到这里都耸耸肩,她没好意思说,她觉得师父脑子有病。
“师父,教我开锁。”那天,她头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师父懒洋洋地睁眼,看见姜悦可怜的模样,吊儿郎当道:“呦,被欺负成这样才想起这个不务正业的师父?”
男人用拇指擦干净她脸上的血水,用碘伏消完毒,再用卡通创可贴贴起那些锋利的口子,才逗猫儿似的拍拍她的脸颊:“你想学开锁,就不能只学开锁。”
“躲避监控,毁人家财,消灭痕迹,你样样都得学,明白吗?”
姜悦也学着她的动作,拍拍男人的侧脸:“就怕你不敢教,师父。”
“切,真小气,拍你两下脸就要拍回来。”嘴上抱怨着,但男人脸上的笑容藏不住,“说吧,地址在哪里,第一次师父带你去,理论再多,不如现场教学。”
“不用,你瞧不起我吗?”
“你打算怎么报复回去?”男人咋舌,这小丫头片子一直是一个纯良的三好学生,平时除了学习就是打工。
但学习才是她的真爱,打工不过为了混口饭吃罢了。
但——
嗯,学歪门邪道怎么不算是学习呢?
姜悦在两天后就带着从男人那里借来的器具出发了。
“要是被抓到一定记得给师父打电话,师父和那些条子都熟,进去陪你啊。”
以为他要捞自己呢。
姜悦摆摆手:“你进去我都不会进去。”
“切,大言不惭。”
话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尾随她一路,姜悦怕戳穿后他尴尬,一直都没说这件事。
“拿回来了,这件是送你的。”两个小时后,姜悦回到汽车维修站,从书包里掏出两瓶男人想了很长时间但有价无市的酒。
男人睁大眼,即便他早就知道姜悦这一趟拿回来不少东西,但还是没想到她报仇的时候还想着自己。
不愧是他的好徒弟,这学霸的脑子学起坏事来也快得很,身为师父,他很欣慰。
“呦,放下你的正义感了,终于想明白要误入歧途了?”
姜悦无语道:“这叫为民除害。”
“怎么讲?”
“你看这个。”姜悦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男人。
男人翻了两下,嘴巴随即张成一个O字:“行啊,那大胖小子家里竟然是干这个的。”
“他妈的脑子真蠢,收别人礼物办事儿就收吧,还要把谁送的,什么时候送的都记下来。”
姜悦耸肩:“谁让他老婆是个严谨的人呢?这东西就放在床头柜里。”
简而言之,蠢货。
大胖男孩家遭了贼,却不敢声张,毕竟……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家。
丢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比他口里的“破羽绒服”贵上十倍不止。
事情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男人鬼鬼祟祟地给她打电话,让她放学后过去一趟。
“那家换锁了,想不想试试?”
姜悦拒绝:“我们扯平了。”
“那你看过这个之后呢?”男人也是一时兴起,才拿起那天那个本子又往后翻了两页。
姜悦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看见一个名字:“李维?”
这是谁?
“你还记得你奶奶上次治疗发生的医疗事故吗?”男人问。
姜悦:“不是说是手术并发症吗?医生在术前已经跟我交代过了,的确存在这种风险。”
“如果我说,在那家医院接受这个手术的所有病人,都产生了这种手术并发症呢?据我所知,一共有三十个病人因为家庭苦难,被劝导做这种手术,那个大夫给你们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医院需要研究这种机器和老机器在临床应用中相比,是否能给病人带来更大的生存获益。”
“虽然不是药物实验,但也相当于另一种方式的临床试验,所以给前一百名病人免费。”
“你当时怀疑过吧,越是新兴的东西,可能就越贵,比如有一天老子前列腺增生了,做机器人辅助切除肯定比膀胱镜贵,但在那个医院,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为什么他们的新技术反而便宜了?”
姜悦:“你想说什么?”
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是李维,我负责让这个器械进入医院,那我该怎么做?”
姜悦:“怎么做?”
“有钱的地方就有路。”
姜悦:“所以我奶奶就诊的那家私立医院,只会比公立医院的路更宽。”
男人:“如果我是李维,公司让我把这个器械300万卖出去,我会直接给买家报价1000万,最后300万进公司口袋,剩下的700万,买家拿500万,我拿200万。”
“下次买家还找我。”
实在是匪夷所思,姜悦从小就生活在社会底层,她想过上层社会会比她想象的黑暗,但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恶心的利益纠葛。
“他们完全可以买回来不用。”
男人笑了,没想到他的好徒弟这么天真:“买回来不用,那这300万的成本怎么挣回来,嗯?”
“可……我们是免费用的。”
“你住院期间一分钱不花?”
姜悦:“……”
那家医院别的花费的确贵到离谱,她当时才十岁出头,只以为高端的医疗就是这样的。
“你也别自责了,所有被害的病人中,你奶奶已经是并发症最轻的了。”
即便如此,奶奶也差点因为术后出血而休克死亡,当时是晚上一点钟,如果不是姜悦还在学习课程,恐怕早就……
“买方就是胖小子他爸?”
男人:“显而易见。”
从那天开始,胖小子家频繁遭贼,自己爸爸收到的贵重礼物不管藏在哪里,都会被人拿走。
尽管他家屡次更换高级门锁和监控器,甚至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父亲专门买了好几套房放置这些东西,还是被人洗劫一空。
不久之后,所有因为做手术而造成医疗事故的家庭,都收到一笔丰厚的匿名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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