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考试的第二天黎明来临之前，姜悦终于走出陈家庄外树林中的瘴气，在漆黑的树林中，看到一条更漆黑的道路。
从陈家庄陵园出来后，维多利亚给她的马早已跑了，姜悦只能靠双脚离开。
新娘嫁衣的裙摆过长，她就撕开裙摆，一直到脚踝处，接近瘴气边缘之处荆棘密布，手中没有别的利刃，她就用锈刀剥开荆棘，从荆棘丛中穿过。
荆棘的刺锋利尖锐，没多长时间，本就没多长的裙摆更加遍体鳞伤，一同遍体鳞伤的，还有姜悦本人。
伤痕交错分布于小腿上，脚腕外侧到膝盖那条尤其深，鲜血顺着腿部肌肉的弧度，全部汇集到脚腕出。新娘的鞋是纯手工的布底鞋，被鲜血浸染得更加鲜红。
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个血脚印。
痛，刚开始是极痛的，后来被刺伤的多了，神经就会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手上戳了几十个小洞，双颊好几道浅淡的血痕，唇色因为失血而苍白。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不在规定时间前走出这里，一切就白费了，自己努力出逃白费了，维多利亚放她走也白费了，所有考生在陈家庄的坚守更加白费。
她不能让这一切白费。
哪怕在荆棘中前行，她也不会放慢脚步。
终于，让她找到那条公路。
眼前的公路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延伸到哪里去，姜悦沿着公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走到腿上血流已经尽数干涸，才找到一个公交站。
前后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木，姜悦甚至不清楚，外面的天究竟亮到了什么程度。
生锈的铁站牌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倾斜着身子，让人担心它下一刻随时会倒。
姜悦站在公交站的一瞬，面前凭空出现了一辆蓝色大巴车。
“陈家庄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青门庄站，请扶稳站好。”
公路颠簸，柏油沥青的路面坑坑洼洼，也不知道这条公路本身就是豆腐渣工程，还是山里只有这条路，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得从这里过，它承受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压力，才满目疮痍。
车上六名乘客，加上姜悦一共七个。
最前面的老弱病残专属座上并排坐着一对夫妻，他们面黄肌瘦，双颊中中凹陷下去，皮肤粗糙，指甲里都是泥，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命人，两人身后各自背着大双肩包，屁股只坐一小块在座椅上，背上的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里面甚至有东西在蠕动，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哎，不知道这趟能不能给小明赚够学费。”女人靠在男人肩膀上，满脸愁容。
男人拍拍她肩膀，宽慰道：“我们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要给小明交起学费，她一个女孩子，要是不上学，这辈子就困在山里了。”
女人：“孩子不能和我们一样受苦。”
男人：“不会的。”
这一对夫妻身后的单人座上，靠近后门下车口的地方，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她身穿黄白色格子衬衫和一条小碎花的裙子，黑色矮跟鞋包裹着纯白的袜子，裙摆和鞋帮之间，露出一小节腐烂的腿。
女孩正照着镜子哼着歌，看见姜悦这惨绝人寰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继续补妆。
这一撇嘴可不得了，脸上的肉移了方位，无法恢复至原来的位置，她得大力才能出奇迹。
女孩废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将错位的肌肉推回去，只好咔哒一声，卸掉自己的下颌骨，将肉捋平了，再把骨头装回去。
末了，她还恨恨朝姜悦瞪了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你个臭丫头看我干什么，姜悦就算把她看出个花来，也是她最美。
本该是吓人的冥场面，但在姜悦上车时看见公交车司机是一具穿着红黑寿衣的骷髅头时，就已经淡然了。
“走快点！”姜悦一角踹向前面乘客的屁股。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要是大巫知道你竟然敢……”
“啊啊啊！”那人一声惨叫，脑袋砸在扶手栏杆上。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猜警察应该知道。你说待会下车后，你主动偷袭警犬，会是个什么罪名？”
那人猖狂的面色彻底凝固住：“你究竟想干什么夏小草！”
是陈家庄的人，两男一女，本来已经在陈家庄下车，结果三人碰上刚从陈家庄出来的姜悦，刚下车就又被扔回车上。
女孩满目感激地凝望姜悦：“求求你，你就救救我，姐姐，我不是你们那里的人，你放过我好不好？”
从姜悦和男人的对话中，她知道这个叫夏小草的女孩，和这两人认识。
“你也知道我和他们认识，还敢向我求救？”姜悦将两个男人踹翻在公交车一角，逼迫他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悠悠开口。
她走了一晚，没吃什么东西，眼下胃里烧得厉害，整个腹部像是被一双手揪起来，放在钉子上碾压，副本中的食物她不放心吃，随身只有放在手机储物格中的一大袋压缩饼干和几瓶葡萄糖溶液。
低血糖又来了，她恍惚一瞬，撑着脑袋死命摇晃，才恢复点神智，从储物格中掏出食物和水。
葡糖溶液能直接提供细胞需要的葡萄糖，为身体提供能量，压缩饼干可以增加饱腹感，免得胃酸过分腐蚀胃壁，造成疼痛的延续。
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公交中的几位乘客蠢蠢欲动，但不过几秒钟，他们又恢复了正常。
姜悦心知这不是错觉，只要有机会，鬼怪就会吃掉人类。
她刚对这个差点被拐卖至陈家庄的女孩升起的一丝同情心，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低血糖掐灭。
那npc不知道姜悦的感情变化，仍自顾自扮演角色，讨好姜悦：“姐姐和他们不一样，姐姐是个好人。”
“嗯？你又知道了？”
“嗯嗯，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卖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拦下你们几个，是想把你……和这两个长相还可以的男人，卖到城里更黑暗的地方呢？”
“那个地方，不管男的女的，都身不由己。你要是跟他们走了，大概率只用跟一个男人，但到了那个地方，就是千人骑万人睡，染病没钱治的命运？”
“至于这两个男人，不仅要服务女人，还要服务男人。”
这话说的这三个鬼怪齐齐虎躯一震。
“不要……”女孩满脸惊惧。
演的还不错，姜悦对这个npc的敬业程度表示肯定：“别怕，我没这么残忍。”
“你知道海宁市白桃县在哪里吗？”海宁市白桃县，夏小草母亲的家庭住址，陈迈带走夏听竹的骨灰，估计就是去了这里赎罪。
还有什么比让死者落叶归根更好的赎罪方式呢？
因此姜悦此次的从动目的地，就是海宁市白桃县。
女孩：“嗯嗯，我也是海宁市的，白桃县就在我们隔壁，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海宁市应该怎么走。”
竟然是这样，剧情真是太阴毒了。
如果姜悦没找到公交站，而是站在原地等，那永远不会有公交来，即使她离开了陈家庄，也没办法走更远，甚至可能被公路附近可能存在的鬼怪杀死或活活饿死。
如果她没有救这个女孩，也不会知道，海宁市真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海宁市不是一条无效线索，陈迈很可能在这里。
但仍有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到达海宁市。
姜悦决定问问乘客，她先找到那对夫妻：“你们知道海宁市怎么走吗？”
女人：“不知道。”
男人：“就算我们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姜悦：“你们想要什么？”
“嘻嘻，一条腿一条胳膊。”
女人兴奋得搓手：“你不知道你有多香，有多吸引我们。”
真是贪得无厌。
姜悦眉头紧蹙，她不太想在公交里和鬼怪发生冲突，毕竟鬼怪数量多，自己还是个新人，以一敌六，对自己不利。
于是她找到照镜子的臭美鬼：“你知道海宁市怎么走吗？”
臭美鬼：“一条胳膊一条腿。”
姜悦：“……”
臭美鬼：“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美味的人类。”
“你们都能闻到我的味道？”那这几个去陈家庄的呢？也能吗？是不是只要是鬼怪就行。
“对啊，你老香了，我闻多了，甚至有点上头。”被拐卖女孩露出痴迷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一直在告诉我，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们呢？”她望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两个男人。
“嘿嘿，夏小草，你确实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怎么回事？姜悦来不及细想，前排的一对夫妻已经离开了位置。
他们解开背包，手伸拉链中，一动不动地盯紧姜悦，不知道在里面掏些什么。
“老公，我们挑一个最小的，应该没事吧。”
“没事，剩下的货交给李老板，也足够给小明交学费了。”
得到男人的许诺，女人这下放了心。
不到几秒钟，女人终于从包里掏出一个一手握不住的球形东西。
是一个巨大的眼珠子！
眼珠表面遍布鲜红的血丝，瞳孔是纯黑的，咕噜噜地转动着，瞄准了姜悦。
那一瞬间，姜悦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完全牵制，大脑中一片虚空，排山倒海的眩晕和恶心接踵而至，眼前出现无数个眼珠子，大的小的，怒目圆睁的，满怀笑意的，极度仇恨的目光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将她从四面八方完全包裹住。
“嘿嘿，现在我们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