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被吓了一大跳:“你们干嘛硬闯民宅啊!”
那牙人相当嚣张,“小丫头片子让开,你家姑娘真是欺骗得我们好惨,明明那害人精就在这里!”
“是啊,是啊,青姑娘,这小子为了给他那乞丐爷爷买人参药救命,把自己抵了五两银子,总不能让文牙人吃亏啊。”
他们人多势众,怎么说都理,一个个都走进了院落里面,就要把少年绑出来。
越九溪看着他们,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衣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掐着手指,仿佛根本就没有痛觉地用力地掐着。
那牙人目光不善凶狠地注视着他,已经要跨进门槛来了。
一身青衫的青萝忽而向前走了一步,拦在少年身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
她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镇定。
牙人脸色有些难看,“青姑娘,看在牙行管事的份上,我不想与姑娘为难,姑娘也莫要阻碍我把这刁奴带走。”
昨儿发生的事情,他一听到下面的人说起,知道这害人精在青萝这边,就立即赶过来了。毕竟,黄员外哪儿,还缺一个貌美的少年。这害人精长得像个女孩子一样的秀气,不,比那些秀丽的小家碧玉还更有意思。多的是好他这一口的。
上门的银子他又怎么舍得松开手。
可惜,硬是碰到青萝这么个硬茬。
青萝才不听他的胡说八道,她浅浅一笑,声音清浅。偏偏在这张紧张的时候,她这笑声太突兀,牙人都怒火了。
“姑娘笑什么,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当然,文牙人,我虽然不是这京城中的人,可也知道当朝的律法,如小溪这样吃百家饭的,也是良家人,律法有云,良家岂能入贱藉,他就算欠你银子,卖身也是不算数的,只能算是雇佣还账。文牙人你这是当面承认你逼良为娼了?”
青萝一字一句逼着那牙人说不出话来。
其实文牙人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是民不告官不究,他看上这越九溪,就是看他没有长辈,是个流浪儿,好拿捏,不然怎么舍得借那五两银子。
文牙人气势一输,当然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死皮赖脸也舍不得那五两银子,眼看着围观过来的街坊越来越多,他干脆就闹道:“你这女娃子看中了这害人精的脸,想招婿呢,他欠我五两银子,你若是想留他,也得先替他把银子还了!”
诸人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明显目光不善,带着打量。本来青萝一个女子单独住一个地方,就有人不怀好意地传她是那个老爷的外室了,只是从来没见男人来,背地里说一下。如今越九溪这个十五六岁大,按农家早熟的,怕是早已经娶妻了,孤男寡女,屋檐之下,谁知道又有多么龌龊。
“文牙人说得没错,青姑娘你还是别掺和这件事了吧。”有认识青萝的人好的,忍不住说。
青萝呵呵一笑,看着那仗势欺人的文牙人。“文牙人,一码归一码,我看你还是跟我去一趟衙门,看县老爷怎么一个说法?”
文牙人哪里敢去衙门,越九溪的良家身份是板上钉钉的,这不就是去衙门找板子嘛。可硬要是他就这样舍弃了那五两银子,肉疼啊。
“越九溪,你这个害人精,像什么男人,滚出来——”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青萝背后少年那冰凉阴鸷的视线吓到了,这小鬼时常沉默得很,可有时候总是冒出那种阴森森的视线,让人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特别是想起过去在这害人精身上发生的那几桩事,他也怕啊。
“小溪。”青萝发觉他要走出去时,皱了皱眉。
少年低垂着眸子,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小声地说:“青姐姐,是我借了他五两银子,这债也是我应该要还的。青姐姐,这些都与你没有干系,别为了我,惹恼了他们。”
青萝听着这话,心里更是心疼。看着眼尾漫着红意,孱弱白皙的少年,她觉得这件事她还非要管一下。
“你和他说,继续被他骗到那种地方卖皮肉吗?”
越九溪怔了一下,咬着淡红的唇瓣,清俊的眉眼都透着股脆弱,又反常的坚定。
“青姐姐……”
青萝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少年微微一怔,她身上淡雅的清香飘入鼻端,那双纤细青葱般的手放在他肩膀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她语气温柔,“小溪,有时候坚强是一件好事,不过适当的示弱也未必就是弱者啊。”
那些人们喧哗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清澈温柔的声音了。
示弱,那么他真的可以在她面前这样吗?
“好了,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放心就算是为了报答昨天你的帮忙,这件事我也会给你解决得妥妥当当。”眉眼清丽,含笑如仙子般的她朝他眨了眨眼睛,没有那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有时候这样跳脱的她,反而让他觉得更亲近了。
少年望着她。
牙人已经不耐烦了,“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
“文牙人,着急什么。”她语气漫不经心地,“昨儿若不是小溪救了我主仆二人,今天你那还能上这里闹啊。”她委委屈屈地,本就是清丽无双的容色,这市井之中又哪里可以寻常见,街坊们昨儿被她热情招待过,眼前青萝一示弱,原本站在文牙人那边的街坊们也忽然想起青萝姑娘才是他们的街坊,那当然也是帮弱的这边了。
“文牙人,越九溪虽然是命格不好了些,不过他向来是个好孩子,怕是有什么误会啊。”
“是啊,昨天晚上多亏了他,否则青姑娘她们可真就危险了。”
“文牙人,我说你讨债归讨债,等一会儿越九溪走了,你再单独找他,别在人家姑娘家里劳啊,想什么样子。”
牙人别他们闹得气得一脸发黑,说不过他们,马上调转目标:“越九溪,你还不滚出来!”他望了望身边的人,就要去抓。
青萝道:“慢着!”
牙人头疼:“青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能装的。她若是和这小子没有串通好,他脑袋摘下来给当球踢。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青萝叹气,“文牙人,我也没说不给你银子啊。”
文牙人眼前一亮,“你别说只给五两啊,这是他抵给我的价钱,老子辛苦这么久,五两银子?还是把人还给我抵给人家当小厮算了。”
“文牙人,小溪生得实在像是我早夭的弟弟,昨晚,我便拉着他拜了高堂,认作义弟了,这……又怎么能把自己的弟弟抵给你呢。怕是死去的爹娘知道,也得骂一句我这个不孝女。”她软软地说着,身姿窈窕,抬起袖子抹了一下眼角,有晶莹泪珠。
在她身后,看清了她所有伪装的越九溪那双眼睛里都有些茫然了。
一直在他眼中,是朵娇花的仙女青姐姐,他甚至担心她心软很容易被骗的青姐姐,现在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娇软好欺负?
而随着青萝落泪,有些年长的都看不下眼了,指着牙人骂道:“你这个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啊,是不是再过几年,咱们这些街坊你也得骗着去买了?”
“还五两还不够啊,是不是还得把全家的一文不落都给赔了给你。”
“真是黑心肠!”年轻人们也看不下眼。虽说这越九溪是和谁住一起,谁没命得快,可终究也是这街坊里长大的孩子,总不能坐看他被人活生生地卖了吧。有过这么一例,谁知道下一次谁家的孩子又这样被哄骗了去。
青萝柔柔弱弱地还为文牙人说好话:“我知道牙人想把小溪卖给黄老爷,可是我就这么个弟弟了。”
而且,谁不知道最近这文牙人和那爱嗟磨男孩子的黄老爷有联系,大家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把这些贪财的牙人给骂了一个舒服。
文牙人和他带着的那些人都快被这些街坊的口水唾沫给淹死了。
霜儿是目瞪口呆。
而文牙人最终是忍不住了,顶着这些人的口风上,苦着一张脸,“青姑娘,七两可以了吗?你给了我,以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青萝犹豫了一下,“要七两那么多吗?”
文牙人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身的打扮,不像是这么几两银子都使不出来的人啊。“那……六两。”
“那……好吧。不过——”原本柔柔弱弱的姑娘眼睛都锐利起来了,“文牙人,小溪的卖身契你带了吗?”
“真是一点都不好糊弄。”文牙人小声地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在这些街坊们的见证下,青萝给了银子,文牙人还了契单,算是两清。文牙人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青萝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卖身契,阳光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体,盖着一个手印,就这样就能毁灭一个人的一生。
书中,小反派即便身份再高贵、后来成为摄政王,乃至成为帝王又如何,年少时候留下的耻辱记忆,成年以后噩梦连连,后来他再也受不了,在火海里毁灭了一生。那时,他才二十三岁。
“青姑娘,青姑娘……”霜儿的呼唤让她回到现实当中。
街坊们看完了热闹以后,还有八卦的忍不住问她:“青姑娘你真的打算收留他?你可知道——”那年轻的夫人目光顾忌地瞧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少年,小声地凑近青萝这主仆二人说:“这孩子时运不济,命格下贱,凡是收养他,和他有干系的人啊,都是惨死的。姑娘还年轻,何必踏这趟浑水?”
霜儿被她说得都害怕了起来。
青萝却挑眉笑道:“婶子安心,给我算命的,都说我命硬,福大命大,要不怎样,我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妇人一听到她这句话,立即离得她远远的,比兔子还快。
青萝嘴边带着笑,送走了这些热心肠的街坊。
“青姐姐。”背后传来了少年踌躇且犹豫的的声音,他在害怕着什么,眼尾红得如朱砂似的。连看她的眸子一接触到她的视线时,就开始跳转。
青萝叹了一口气:“世人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但是我知道,你并非是那种有心害人的人。所以,那都是意外,与你无关。”
越九溪想要争辩。可是面对着那双温柔闪闪的眼睛,他又很贪心地,不想让她讨厌自己,更不想说出那些惨痛可怕的记忆。
他唇瓣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接纳了她所有温柔的话语。也许,有没有那么一个可能,只是他一直运气太差了。
他说服着自己。
可是又害怕,会为她带来不幸。
忽而,她牵住他的手,在他手里放进了一样东西,那是他签给文牙人的卖身契。他忍不住抬头,可她勾着唇瓣,笑意轻松。“给你,以后你自由了,可别再被人欺负啊。”
一页轻飘飘的纸张。
让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的东西,让他以为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就在他仿佛接受了命运的时候。
她对他说自由了。
可是手里捏着卖身契的越九溪,火焰灼烧着那颗贪婪的心。
可是,青姐姐,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义弟吗?难道以后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
望着她,仿佛伸手就能握住这一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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