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简觉出小心翼翼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凌云始收手垂眸,目光划过简觉出松挎着弓的双手。
习武之人常常下意识的反应比理智快,可简觉出方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动作,也就是说……
他对自己不设防。
凌云始不自然的扯开话题,拂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无事,继续找吧。”
简觉出不明所以,在凌云始碰过的额头上来回摸了好几下,才慌里慌张的追赶上他的脚步。
周围寂静无比,不再有灵兽沙哑的嘶吼声 。难得清净,可凌云始走出一段距离,也不免困惑起来。
照日头的方位来看,他们入林不过半日左右,这里的灵兽数量不小,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全部被御轩阁的弟子解决掉而了无声息。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凌云始目光一凛,暗道不妙,立刻放出灵力朝正北方向挥去。果不其然,那道灵力像是触到什么禁制,在半空悬了片刻后烟消云散。
“师尊,这是……”简觉出也变了脸色,“阵法结界?”
凌云始轻轻颌首,沉声道:“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这阵不算复杂,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将某只残暴凶狠的灵兽困住、方便抓捕而设下的阵。
可当凌云始尝试着动用灵力击碎阵法时,却从中发现了蹊跷点——这阵乃是用开阵之人的灵力为供,可这里头灵力杂乱,显然不止是一人所设。
流光乍现,凌云始不悦地眯起双眸,仔细清数,对方竟约莫有三十几人。
明明进入修炼场的御轩阁弟子也不过五十人!饶是结队,也决然不会是如此庞大的队伍!
想到这里,凌云始脑中浮现在蛊虫袭击现场那几名弟子的表情,面色微沉,数道灵力瞬间攻向四方,浑身的气温仿佛骤然跌破冰点。
“你们将我师徒二人困在此处,还有脸面躲躲藏藏?”凌云始冷笑,“还不快滚出来道明缘由!”
灵力划过树干,纂刻出一道深痕,片刻后,数十名弟子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出,面色各异的涌向两人。
凌云始望向为首的几名弟子,正是他解了蛊毒的那些人,不禁嗤笑,“还真是‘名门正派’呢。”
他们听出凌云始话中的讽刺,眸中闪动着遮挡不住的贪婪,“听说您二位能够压制这林中的蛊毒,我们又深受困扰已久,为了得到宝物,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话音刚落,弓弦颤音余,羽箭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最终直挺挺地插在说话人的喉间。
“想要我师尊帮你们解蛊毒?”简觉出没了平时的笑意,像是变了个人般,犹如地狱中走出的罗刹。
“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轻飘飘地落下话,冷眼瞧着那人慢半拍的捂住喉咙闷声倒地,指间夹着三只利箭搭在弓上,分毫不差地瞄准欲上前的人。
而此刻,凌云始觉得最棘手的,并不是被忘恩负义的人们围攻,而是简觉出的魔骨。
他离简觉出最近,更是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细节,比如:甚至不需要再用灵力探查,明晃晃溢在周身的魔息。
要想个法子!
电光火石间,刀箭相撞,凌云始不得不一边避开对方袭来的招数,一边分神去寻找破阵的阵眼所在何处。
奈何,即使是简觉出手持神器、功夫了得,在众多的人数面前,还是难以避免落入下风。
在凌云始将视线定格在西南方向那颗显眼的槐花树下时,简觉出踉跄地后退一步,捂住胸口触目惊心的血痕,扭头冲他大喊:“师尊!”
凌云始正欲闪身破阵的身形一晃,余光瞥向周身围满剑尖的简觉出,瞳孔猛地一缩。
快走。
简觉出挤出一个笑意,用口型冲他说道。
凌云始目睹他艰难地尽可能躲开致命伤,可那锋利的剑锋依旧在简觉出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夹杂着魔息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凌云始余光中瞥见暗处蠢蠢欲动的灵兽轮廓,灵光一闪,突然发力甩开追击,向林中某个方向匿去。
“清玉堂那个掌门跑了!”其中一个小弟子立马道,“快追!”
有人犹豫的看了倒在树根下的简觉出一眼,问:“那这个怎么办?要不捆起来?他肯定会回来救自己徒弟的吧?”
简觉出眼前一阵模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在窒息的当前,他眼前浮现出走马灯般的景象。
一帧一帧……
尽数是凌云始转头走开,徒留给他的背影,熟悉亦或是陌生的。
“咳……”简觉出呛出一口血沫,凄惨的笑起来,“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呢。”
话说得太过认真,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真假。
而那些弟子听清他的低语后,也半信半疑,嘀咕着大难临头各自飞,拔腿往凌云始消失的方向追去。
可不过追出去几步的距离,一众人又煞白着脸,皆是被面前的景象骇到倒退几步,慌不择路的逃窜起来。
“救,救命!啊——”
一声兽吼,求救戛然而止,骨骼咯嘣咯嘣的在灵兽口中乱蹦,鲜血淋漓浇打在地面上,留下生命灌溉出的暗红花朵。
凌云始无悲喜的脸缓缓出现,明明瘦弱的身躯在一众庞大的灵兽间是那样渺小,可在它们恭敬将他围在中央、绝对臣服的姿态下,却比任何一只发狂的灵兽更为可怖。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人能驯服灵兽!”
临死前的哀嚎此起彼伏,凌云始静静地看着他们慌不择路的逃开,轻拂其中一只贴上来的小灵兽,确定周围不再有人埋伏后,按照约定帮它们解掉脖间的禁锢。
“去吧。”
灵兽们笨拙地伏下头颅表示谢意,慢吞吞地转头离开了。
四周归于寂静,时而有飞鸟振翅,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平添几分寂寥。
凌云始缓缓在昏死过去的简觉出面前蹲下,魔息张牙舞爪的扑来,几乎欲将他吞吃入腹。
“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你濒死的样子了。”凌云始似是疑惑的轻轻歪头,在心底默默补上后半句。
可为什么一点也不解气呢?
半晌,他在衣袍角撕扯成布条,慢慢把简觉出扶进怀里,垂眸认真的包扎起伤口。
“……我,还活着?”
凌云始一时没回答,目光在他打颤的睫毛上转了一圈,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更放轻些许。
简觉出脑子里一团乱麻,眼前挥之不去的净是一副奇异的画面。
他与师尊,也是如同现在这般紧紧靠着,血浸红了那素来洁净无暇的白袍。
可那把他惯常用的长剑,却不偏不倚的插在师尊心口。
“孽徒。”如梦呓般的恶咒,仿佛一根细微的针,只插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而他眼前真实的凌云始,面露担忧,有条不紊地为他包扎伤口,冷静道:“嗯,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不知为何,两人心底同时接上这句不吉利的话,一瞬间的尴尬后,简觉出鼓起勇气,抓住凌云始的衣袖,企图证明那些画面只是幻觉。
“师尊……”他犹豫再三,下唇都咬出了很深的印子,但也只是小声喃喃道,“疼。”
凌云始正好完成手头上的事,将布条两端牵在一起系牢,梗了半天,硬是没好意思说出真实想说的话来。
原来,方才他引灵兽过来吓退那些人时,途径了阵眼,顺道瞧上了几眼。
按理来说,眼下人跑光了,阵离崩塌也不远了。可他始终惦记着简觉出有了显露迹象的魔骨,鬼使神差的用灵力压住了阵眼。
凌云始上下扫视了一圈遍体鳞伤、可怜巴巴的简觉出,视线停留在他额间正若隐若现的魔道血印。
把他留在阵眼坐阵。
一道鬼魅般的话语不停在他心底回荡——这样他便牢牢被阵锁住,自身亦是阵眼,这阵无招可破。
可触到简觉出眼角的泪光,凌云始又不禁动摇起来。
这样做的风险很大,若是魔骨未成,他以活人身躯坐阵,又伤势严重,很难扛住瞬息万变的阵法,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若是魔骨成……
凌云始想起结界前师徒相残的情景,又不合时宜的追忆起曾经一同看过的人间烟火,小徒弟欢快的笑颜在眼前久久不散。
他也不想成魔的吧?
凌云始想,他应该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变成荒芜……
许久,凌云始搀扶起简觉出,一路走到那颗槐花树旁,轻轻把他放在树下,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简儿,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凌云始顿了顿,轻声道,“待为师破阵后来接你。”
简觉出眸光明明灭灭,“嗯。”
若是成魔了,那么这阵将会成为他永生的枷锁。他将魔尊困在此地,也断然不会出现神魔之战。
凌云始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口中默念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漫无目的的不知走出了多远。
阵法已然远远的落在身后,此时日暮西山,黄昏风起,凌云始猛然止住脚步,莫名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明明来时就已做好的决定,为何总觉得……空落落的。
没有简觉出在身旁叽叽喳喳,凌云始真有些许的不适应,他站在距离密林边境十余步的距离,半晌都没抬过脚。
身后凭空刮起一道剑风,凌云始蹙起眉,以为是入魔的简觉出发现被耍追了上来,坦然的转身迎击。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张脸并不是简觉出。
君白目光犀利,提剑杀来,“就知道是你在用蛊毒侵蚀御轩阁,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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