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儿高悬。
凤麟阁。
郝从心为了他的肘子,十分积极地准时赴约了,等温柔王小石白愁飞三人过来时,他都已经先被人引着去坐下了。
温柔见他,活泼地开口:“咦,郝大人这么早啊!”
郝从心一副书生相,举止也有些书生气,笑道:“呵呵,温姑娘好,这可是凤麟阁,那肘子可是一绝,这我能不早点来吗?”
王小石见郝从心对那肘子情有独钟,不禁笑道:“郝大人喜欢肘子?”
郝从心看他,心觉这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便实诚地回答了。
“这王公子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与大人原也算出身显贵,少时落难,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那时赶上干旱,我们就啃着草根树皮这么一路熬过来,我还食不下咽时,殿下却面不改色地吃了,大人说,若总把时间花在计较人间微末上,那我们的路也走不远,吃得珍馐,也得尝得草根。”
说着,郝从心看了白愁飞一眼,心道:看看我们殿下多好,自己草根都能吃,还怕你吃不好派人去照顾你!
郝从心感叹着,然后又薅了一只肘子:“哎,可我还是馋肉啊,后来条件好了,这肘子就成我的最爱了。”
听见郝从心提起他与曲无患的过往,白愁飞微微蹙眉,他只知无患如今位极人臣,却不想不想无患少时也曾四处飘零。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也不知尚且年幼的二人,是如何度过的那般岁月。
幸在,郝从心与曲无患总角之交,便是落难时也一路相伴,倒不似他这般孑然一身,总是要好过一些的。
有一瞬间,他是有些羡慕二人的,但想到如今的王小石和苏梦枕,他又心中一轻。
现在他也有兄弟了。
王小石听见这话,也是一愣:“没想到两位大人还有这等遭遇,如此处境却能有今日成就,难怪你们能做大人。”
恰在此时,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几人一转头,就见长长的花廊里,有个一身淡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而来,来人容貌绝艳,气质静雅,正是邀他们前来的雷纯。
温柔立刻高兴地迎上去:“纯姐姐。”
雷纯与她握手相视一笑,两人一动一静容貌皆是迷人,映得此景如画般美好:“温柔。”
看二人过来,其他三人也纷纷和她打起招呼。
雷纯:“久等了,大家坐吧。”
王小石:“好。”
久别重逢,温柔又与雷纯极有眼缘,几人一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其中最愉快的就是郝从心。
看他吃肘子吃这么开心,雷纯还贴心地给他加了一份,当场收获了郝从心的好人卡。
郝从心一边吃,还一边把王小石挤开,坐到白愁飞旁边,给白愁飞介绍。
郝从心和王小石温柔三人都是挺活泼开朗的性格,但是比之二人他又多了许多心眼,说话滴水不漏,又极是幽默逗乐。
尤其是对着白愁飞,郝从心尤为热心关注,这份关注从曲府开始便有了,一开始白愁飞虽然知道是因为曲无患的缘故,但还是有点受宠若惊,如今倒也适应了。
待到一顿宴席结束,郝从心叫住了白愁飞,又去打包了几分味道不错的点心和能当零嘴的干菜,匆匆拿过来。
“白公子,这些都是凤麟阁的拿手美食,你带回去尝尝。”
白愁飞心知郝从心是因为曲无患才对他这般礼待,不禁有些感触:“郝军师与无患感情真好。”
郝从心笑笑:“倒也不全是因为大人,不瞒白公子说,在下一向对性命爱惜得很,对白公子这样敢于抛头颅洒热血追求心中所向者,向来钦佩得很。”
他承认他怂,他想向天再借五百年,所以却是很佩服曲无患和白愁飞这种不怕死的。
“常人只觉白公子心气高,爱慕名利,但在下看来,白公子虽喜好名利,杀伐果决,却也不折傲骨,对朋友以诚相待,反倒最是重情义,这世道世家为尊,寒门艰难,像白公子这般才情激越却求遇无门,仍遇挫不折,靠一腔傲气而活者,少。”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在朝堂上,这世界上多的往往不是纯黑和纯白,而是两者之间的灰色,为人嘛,即便是坐在那至高的位置上,仍有抉择与舍弃之时,哪里做得到十全十美、无一差错,不过是努力守得底线,尽善尽美。”
眼下京城江湖风雷参半,白愁飞若是去六分半堂,他手段不够脏,若是在金风细雨楼,他又没有苏梦枕等人那般不变通的板直。
白愁飞一怔,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给出这样的评价。
他听得出来,郝从心此言,并非是因为曲无患的关系,而是对方对自己的认识。
下一刻却见郝从心眉开眼笑,指了指其中的一个油纸包:“哦对了,白公子,这包是卤味和肉干,白公子若吃不惯冷的,可以叫小侍热一热。”
“好,多谢郝军师。”
......
自那日一别,曲无患便暂时没得空与白愁飞见面,只是时时关注他的消息,常让郝从心两头跑。
金风细雨楼里的几位主事,对白愁飞空降成为副楼主颇为不满,六分半堂得了消息,便谋划着来个挑拨离间。
然而金风细雨楼的三个主事却联手演了一场戏,布局想要杀狄飞惊。
奈何狄飞惊也是个有心机有本事的,在金风细雨楼埋的暗线不少,李念堂反叛,三个主事布局不成反被阴,以至于折损了弟兄,龙啸青还被抓了。
傅宗书那个搅屎棍,故意设法打开了一个巡防的口子,让六分半堂动手,细雨楼的人也被杀了几十个,还让六分半堂砸了几个堂口两条街。
曲无患得到消息时还没来得及回府,她坐在马车上,一边就着小菜喝粥,一边听着郝从心汇报。
“京城巡防倒也轮到傅宗书插手了。”
因为身边有人,马车不隔音,郝从心也不敢叫殿下:“不过大人,苏梦枕派王小石去营救龙啸青,让白公子去杀李念堂。”
曲无患一顿:“给愁飞送把软剑与梅花袖箭去,他惯用飞刀双刃,可若遇敌过多,兵刃脱手,难免受限。”
软剑和袖箭极好携带,便于行动,遇到紧急情况,更适合应急。
郝从心颔首:“大人,回府吗?”
曲无患捏着勺子舀起一勺青菜粥:“今夜星光不错,你我也久未有闲暇赏过此等景致,一同走走吧。”
郝从心嘴角一抽,什么赏景什么走走,你不就是记挂着白公子,想要去看人家吗?
还跟他赏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他能说他现在只想睡觉吗?
于是,二人在京城漫步,一漫就是一夜,眼看着天色都快亮了,二人才走到小曹门街。
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三人,各自分头行动,两个救人一个杀人,送走了龙啸青,二人便赶往小曹门街接应苏梦枕。
苏梦枕带着一个头脑不灵光的男子,身后追着一群六分半堂的人,竟是在一处面摊坐了下来。
那面摊老板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大半夜的,如此场面竟也淡定地摆摊做面。
雷损未到,六分半堂的人不是苏梦枕三人的对手,他们在等一个动手的时机,而三人则在等天亮。
这里毕竟是京城,天一亮,就算是雷损也不好当街杀人。
白愁飞提出等太久怕有变数,凭他们三人要杀出去不成问题,但苏梦枕坚决要带着那个痴傻的男子,便不好出去了。
白愁飞顿时看出来,这一夜是六分半堂的局,先折损金风细雨楼四位主事,让楼里的调度减少一半,然后再发动攻击,分散兵力,最后等苏梦枕去救人时,就是他们围攻之时。
而这个痴傻的男子,就是饵。
偏生苏梦枕这人明知是局,还喜欢在火场上蹿下跳,迎难而上。
眼看着天快亮了,雷损才姗姗来迟,与苏梦枕交上手,雷损要杀那男子,苏梦枕要保那男子,狄飞惊也伺机出手,却被白愁飞拦下。
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住了。
狄飞惊神情仍旧如常:“苏公子身份尊贵,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让自己身处险境,值得吗?”
苏梦枕却是自信弯唇:“雷总堂,天亮了。”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傅宗书身边的任劳任怨领着官兵赶来,一左一右看向两方人马。
雷损一见来得不是时候的刑部之人,就头疼得不忍直视任劳任怨二人。
任劳:“怎么回事儿?当街掌铁,聚众斗殴,你们真当刑部不管京城刑律了?”
白愁飞不言不语地偏侧开视线,神情有些不屑。
显然,是对这刑部的走狗十分瞧不上眼。
苏梦枕笑着转身:“官爷,吃面啊,我跟六分半堂约了喝早茶,雷总堂,是不是啊?”
雷损脸皮子一抽,手中兵刃一转,缓步过来:“哎呀,是啊。”
他与苏梦枕擦肩而过时,低声道:“我能说不是吗?”
紧接着,他走向任劳任怨,与二人低声道:“下次晚点来,少办多少事儿。”
任劳任怨也看出来自己来早了,略有些尴尬。
......
白愁飞随着苏梦枕将人带回楼里后,苏梦枕才将事情告诉他和王小石。
原来京城江湖风雷参半,六分半堂的那一半,是和一个叫有桥集团的组织勾结在一起,暗中搅动大宋局势,哪里有黄金,手就往哪里伸。
在北方倒卖火器,就是他们最大的生意。
苏梦正坚持要救的饵,便是那火器生意在北方接头的人的弟弟,只是这人脑子有问题,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苏梦枕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却还是选择了冒着可能会带着两个兄弟一起去死的风险,救人。
苏梦枕说:“他能不能说出秘密,不是我在乎的,因为我想做的,就是对抗有桥集团,拯救更多想他这样的可怜人。”
王小石对苏梦枕的想法极其钦佩。
但白愁飞却不认同:“既然如此,大哥你为何不愿入官门,不与朝堂打交道,要和有靠山的六分半堂对抗,咱们也得有能与之打擂台的底牌才能事半功倍,如今这般,是你所愿吗?”
在他看来,即便是与虎谋皮,相互利用,可只要结果相同,难道不是殊途同归吗?
不过是计策,若有不对,再反手对付那人便是,就如那日江上,曲无患问他前狼后虎当如何一般,当使两者残杀。
战场还讲究兵不厌诈,江湖为何便不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梦枕要轴在这里。
苏梦枕却是一笑:“我自幼患病,那年大夫说我寿不过三十,可如今,我已三十二,时间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一定要是我所愿。”
白愁飞蹙眉。
苏梦枕看他,官场上的蝇营狗苟太多,他知道白愁飞与曲无患关系匪浅,但她所作所为,看似是为大宋江山,实际却死死握着兵权。
父亲曾说过,他可以不喜欢权利,却一定要懂权利,至少兵权是立国之根本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他有隐隐一种感觉,曲无患,才是野心最大的那个人,她眼里没有江湖,也没有黄金,然而正是如此,也许有一天,曲无患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良久,苏梦枕转头:“那你们两个,加入楼里对抗有桥集团,是不是你们内心所愿?”
他问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白愁飞的。
他知道,王小石这般赤子之心,定然是想要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反倒是白愁飞是个不定数。
......
白愁飞与王小石分开,回愁石斋的时候,刚巧碰上过来的郝从心。
“郝军师?”
郝从心笑呵呵地抱着一大堆东西:“白公子,这是有人给大人送的西域瓜果,大人让我给你送些过来。”
她也忙得很,还总每日想着他,总是送东西过来。
思及此处,白愁飞心中一软:“这几日楼中忙碌,无患可好?”
郝从心:“大人自然好得很,昨夜一行,白公子可有受伤?”
白愁飞含笑,想起昨夜他兵刃离手后被设伏让一大网困住,还好有那软剑和袖箭,又有一人出手相助,否则怕是不好脱身:“我并未受伤,劳郝军师跑一趟了,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一杯?”
郝从心对吃吃喝喝一向感兴趣:“哎,这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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