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五年,孟夏时节,战后的江南千青百翠,山河依旧。杭州路(由临安府更名)西湖北面的凤凰山上,岚烟翠岫处,隐约可见一座山庄。上得前来,但见其朱门青瓦,飞檐曲廊,好不风雅气派。
近日来,凤凰山一改往常清幽,山上山下车马出没,人头攒动,竟如集市一般,山脚下两家客栈更是客满为患。究竟何事?原来,不久前,山庄主人、从峨眉山上下来的武林新秀许红扣(扣儿),广发战书,邀请各门派武林高手前来山顶观云台一较高低,时间定为是年端午节,连比三天。
赛期既近,各地各路应战者观战者纷至沓来,宿于附近客栈,赏湖会友,更有那有心者,提前赴至观云台,踩点热身。
扣儿的舅舅箫之,自四年前扣儿在庐山比武会时因与师父良公置气而出走,一直连同师兄良公与师姐含月四处苦寻扣儿,却始终无果。月前,箫之甫一收到扣儿的观战邀书,激动万分,立即带着妻子素荷从庐山赶来。
四月中旬,箫之素荷夫妇抵达凤凰山脚,打听一番后,便策马上登山顶。蜿蜒山道尽头,豁然一块平整开阔的空地,四周矗立旌旗,居中搭着一座宽大武台,两侧分立神情肃穆的武士。
武台正前方设有一张宣讲台,楠木长条案,旁配数把太师椅。台下的平地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长方凳,一看便知是为观众准备的,目测足可容纳数百人。
箫之已听闻扣儿此次仅凭一己之力举办比武,连校监也未请,输赢由她一人定夺。他心中纳闷,扭头四处观望,见宣讲台旁竖着一块木牌,快步过去一看,上面赫然贴着扣儿的亲笔告示:不仅言称自己武功天下无敌,更声明若幸寻得对手,若对方未婚,便甘愿以身相许,并附万贯钱财!
箫之一读,心中大惊!扣儿生性烂漫,素来率性,却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现竟公开比武招亲?!且她出身贫寒,幼时父母双亡于襄阳战中,后被昔日襄阳良将军(亦即箫之的师兄良公)收养,师徒俩深居襄阳山村十余载,靠良公卖药材为生。她出走短短几年,何来的巨财?
箫之平稳着心绪,走向一个守卫的武士,问道:“小兄弟,不知这许红扣人在何处?”
武士见来人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便恭敬道:“许姑娘就住在山腰的红扣山庄,从这里下去,走到底,再转几道弯就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着手势。
箫之闻言心中又是一惊,山庄竟是以扣儿名字命名!他谢过武士,拉着素荷下到山腰,按照武士指的路,七拐八弯,终于找到一个山中仙居。
当精刻斗拱的门楣上“红扣山庄”四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一贯恬淡的素荷也不禁心感震动,昔日那个山村小丫头,如今竟有了如此身家?
请看门小厮通报后,箫之夫妇便立在门廊下等待。未几,一个妙龄女子健步走来,她身着雪青色短打,体形匀称,浓密长发高束,额头光洁,双眸黑亮。
箫之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儿,心情复杂,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只张开出双臂,口中喃喃道:“扣儿…”
扣儿却并不直接扑向箫之,而笑意盈盈朝箫之夫妇大方地躬身一拜,嘴中唤道:“舅舅,舅妈!”
一番嘘寒问暖后,箫之与素荷在红扣山庄的客房住下,扣儿安排了仆人伺候他们。日暮时分,三人一道用晚膳。席间,仆人垂立桌旁,桌上无人谈话,气氛有些许微妙。
膳后,箫之将扣儿叫到房间,他看着比四年前成熟许多的外甥女,沉默着,暗忖如何开口。扣儿竟也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素荷见状,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 遂进了内室回避。
箫之琢磨半晌后,终于直言道:“扣儿,你到底要干甚么?”
扣儿不以为意地一笑:“比武招亲啊,舅舅也看到了。”
“你是要出名,还是真想嫁人?”
“都要。”
“你…!四年前的比武,你已经出尽风头,名声在外。你如今经苦修深造,就算功夫了得,理应归顺名门正派,造福社稷!想嫁人的话,舅舅为你物色!”
扣儿神色淡然,脆声道:“不劳烦舅舅了。我自有安排。”
箫之顿时气结无语,俊秀的双眉紧拧成了麻花。
“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啊?舅舅舅妈好生歇着,过几天比武开始了,为我呐喊助威哟。” 扣儿朝箫之咧嘴一笑,扭身要走。
“慢着!”
“嗯?”
“你搞这么大比武阵仗,又坐拥豪华山庄,哪来的钱?!” 箫之忍不住了。
扣儿抿了抿嘴,微笑道:“您以后就知道了。” 说罢扭身径自而去。
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都是良公给惯的!箫之暗暗跺脚。他环顾房间内陈设,雕花细瓷玉屏锦缎,无一不精致华美,但他无心享受来路不明的富贵,担忧压过了心底那几丝喜悦与骄傲。
端午节临近,凤凰山上越发热闹起来,会稽的乔桉桉此时也正带着外甥外甥媳往杭州赶。虽离得不远,无奈家中生意事务繁多,出门前,漕运镖局酒楼染坊各铺子交接打点,费了不少时日,这才出发晚了。
近几年,自从有了外甥久生与他妻子二人从徽州前来帮衬,乔桉桉日子松快了不少。
说到久生,他正是良公当年在军中的部将,因善于品酒、深谙绿蚁流霞之道,得一绰号“酒生”,时间长了竟替代了本名。久生原在徽州杏花村经营酒家,因战乱萧条,小店不济,四年前带着妻子苏晴来到会稽,投奔家大业大的乔桉桉姨妈。
会稽多风流雅士,天生热情好学的苏晴一到新地,便结识了不少雅友,为使夫君的名字与人吟诗作对提及时更有雅趣,她主张将其改为“久生”。
日前,乔桉桉收到扣儿的邀书,惊喜交加。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扣儿。当年庐山偶遇,扣儿性情率真,悟性极高,甚觉投缘,遂破格将越王剑法传授与她,不知她如今练得如何了?
乔桉桉从箱底翻出越王剑和秘籍,意欲只身前往杭州,便与久生苏晴交代几句。孰料苏晴一听姨妈要去观看扣儿比武,立即表示要跟同:“姨妈,我们也随您一道长见识去!”
“好是好,可家中生意离不开管事的,尤其…外面近来不太平啊。” 乔桉桉踌躇道。
“我们会安排好临时替管之人。姨妈,您就答应我嘛。” 苏晴撒娇道。
话说苏晴这些年除了帮忙照管生意,一日也未曾歇停过精练武艺,更是时时抽空读书习字,结朋交友。她越见识得多,越渴望知道更多,内心常冒出想干一番大事的念头。
当年庐山武林大会,扣儿功夫诡异惊艳众人,后又决绝出走,如今终于高调归来。精力旺盛踌躇满志的苏晴,岂甘缺席此等江湖大事?她拉着久生,三言两语说服了姨妈,得其同意随行。久生自是欣然,他本就关注姨妈口中的天才少女扣儿,何况她是自己敬佩的良将军之徒,此去杭州观武,更可借机与良公等旧友会面。
端午节前夕,扣儿指挥着两个丫鬟翻箱倒柜,挑选比武日所需衣衫首饰。她试穿了各色襕衫襦裙皮靴,珠翠头冠若干,又将胭脂水粉玲琅满目在梳妆台上铺开,一一试妆。
扣儿面如桃花,喜笑颜开,生生一副待嫁美娇娘模样。素荷几次想上前搭把手,皆被婉拒。箫之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不是滋味。他悄悄地拉了一下素荷,道:“你去问问她,穿得恁繁琐,怎生比武?”
素荷看着忙成一团的主仆几人,倚门柔声提出箫之的疑问,扣儿听后嘻嘻一笑:“舅妈,好看的衣裳可以在赢了后再换上呀。” 正说话间,小厮进来禀报说外面有客人来访,一男二女。
扣儿问:“哪儿来的?”
“会稽。”
“快请进来!” 扣儿忙道,随手在齐胸襦裙外披上一件米黄色褙子,蹦跳着往外跑。
“桉桉大师!久叔,久婶!” 扣儿嘴里脆声喊着,快步迎向风尘仆仆的三人。
“啊,我们的小扣儿长这么大了!瞧这出落的水灵模样!” 乔桉桉满脸喜悦,一面朗声笑道,一面温柔拉着扣儿的手。久生也温和一笑,客气地与扣儿互相见礼。
苏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中暗道:扣儿稚气褪去,脱胎换骨成了妩媚英气的大姑娘,比我小不了几岁,竟然又叫我婶,哼,上次不是说了让叫姐姐的嘛。苏晴心内窃语,面上亦与扣儿客气见礼。
故人重逢,如春回大地令人心悦。箫之素荷对乔桉桉一行人的到来亦十分惊喜,几人纷纷互相见礼。激动过后,扣儿盛情邀请乔桉桉久生苏晴三人也在红扣山庄住下。
是夜,两家共六人把盏言欢,举杯畅叙。乔桉桉尚不知扣儿招亲一事,也不在意她突如其来的身家,只侃侃而谈武艺之事,偶尔加以提点,并细细询问比赛襄理事宜。
扣儿得意一笑道:“桉桉大师,您放心罢,我已重金从城中武馆请来管事武师和数十名安保武士,并从瓦子借来一批老妈子,人手足够。”
乔桉桉笑道:“干活的人越多不见得越好,得分块分级操持才行。来,我帮你捋一捋。”
扣儿欣然讨教。桉桉大师成功执掌百年世家生意,她的能力,岂容小觑?苏晴也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直至夜阑,箫之素荷与久生早已倦极离席,三个女将理顺全部流程细节后,方才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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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扣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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