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端午节,曙时,晨风清和,山云如染,恰又将是一个丽色晴日。辰时过后,观云台上渐渐聚满人群,密密麻麻星布在观众席和武台四周。
乔桉桉在苏晴的协助下,对管事人和观众分组分别讲话,扣儿和箫之素荷则与参赛者寒暄客套,一切都有条不紊。
扣儿与第一批比武者进行了一轮热身练习后,乔桉桉便作为主持人,以洪亮的嗓音宣布:“各位武友,各位乡亲,感谢大家光临!凤凰山江湖结盟比武大会,现在正式开始!今日比赛规则:一对一徒手比拼,出界、倒地十息不起、认输或丧失战力者为负。第一场,峨眉山许红扣对佛山派北子!”
“好!” 观众中有人喝了一声,随即场内掌声连连,如同壶中热水即将煮沸之际,由轻而重。
北子四年前也参加过庐山比武大会,他今日装束同当年一样,一身雪白衣衫,上绣青龙白虎。他昂首挺胸,目光恣意地望着对手。四年不见,她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大姑娘,行事大胆**,令人侧目。当年的武状元决战,因扣儿出走而取缔。今日,他要把失去的机会夺回来!
过去四年间,北子昼夜苦练,咬牙挥汗,真拼实博,自感拳脚无敌,终得以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且不论结果如何,能与武林最炙手可热之人近身交锋,已然风光。
乔桉桉话音一落,北子便朝着扣儿拱了拱手,一个鲤鱼打挺,轻盈跃上比武台。扣儿嘴角微微一扯,脚尖轻轻触地,亦蜻蜓一般飞至台上。
北子哈哈大笑一声,先发制人,一记霹雳勾拳直击扣儿鼻心。扣儿轻盈侧身躲过,北子又十指如电,射向扣儿后背,在她矮身避闪之际,猛一扭身,腾空一脚,反踢扣儿头部。
如此这般,北子四肢大动,身体飞舞,出招不停,动作越来越快,仿佛一道道闪电,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只见一团白雾四处弥漫。
扣儿竟始终未反击,她见招拆招,在拳雾里轻飘飘地翻腾跳跃,穿着青绿衣衫的身子仿佛一条欢快的小鱼,令对手怎么也够不着。这般画面哪像凡人比武?分明是神仙打架。观众席雅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盯着这幅雾里飞鱼图。
暮地,扣儿猛力后退一丈远,在北子的雨花雾拳扑空之际,双手在空中呼啦啦一划,巨大的吸力令北子身子霍然下栽。他迅速灵巧地以手支地,双腿狂蹬,继续猛烈攻击。
又一连串轻盈灵动避让动作后,扣儿忽地一把攥住北子的左脚踝,在空中甩了个大圈,怪事出现了,适才还刚猛有力的北子竟瞬即软绵下来!扣儿又信手一掼,北子便像面团一般掉落武台一角,紧贴于地,纹丝不动了。
乔桉桉只得宣布暂时休息。莫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北子方从地上爬起来。他慢吞吞地拍着身上的灰,面色泰然自若,并无沮丧。
扣儿早已下了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翘着腿眯着眼,气定神闲地歇着。
苏晴从第一排观众席中站起来,跑到扣儿跟前,好奇地悄声问道:“扣儿,方才怎么回事?北子怎的突然不行了?”
“哼,阿喀琉斯之踵罢了。”
一听到新名词,苏晴大感兴趣,追问道:“甚么阿喀琉斯?踵?脚后跟怎了?”
扣儿淡淡道:“古希腊神话,我从一个波斯人那里听来的。英雄阿喀琉斯全身在神河中浸泡过后,刀枪不入,唯独一只脚后跟因被手握住而未浸透,成了致命的弱点。”
“哦,原来如此!” 苏晴恍然:“你看透了北子隐藏的弱点?”
“是,他练的是千手随意拳,注重反复迅猛攻击,全身防御密不透风,对手根本无从反击。但是,百密一疏,天长日久的苦练必以一脚为支撑,那是神仙也庇佑不了的弱点。”
苏晴一听,拍手叫好,打心底庆幸自己这次跟着姨妈出门,一上来就见识到了新物事。
败下阵来的北子大摇大摆地回到观众席首排,坐在一旁的来自山东的选手程渔戳了戳他的肩,嬉笑道:“兄弟,虽败犹荣!扣儿这丫头的功夫越发邪门了!”
“是。比武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交流。我不过是首先暴露了弱点而已。” 北子不以为意道。
程渔同样参加过庐山大会,有趣的是,他也未改装扮,依旧是四年前那般绿巾红衫,怪诞不经。他此次未参赛,并非不想,而是之前具帖时,扣儿直接回绝了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
程渔一直不服,开赛当天,他见到乔桉桉大师出现,扣儿又对她颇敬重,便央求道:“桉桉大师,您就特许我参赛呗!上次是扣儿不守规则才侥幸赢了我,我这次定能掰回来!”
乔桉桉笑道:“上次的事另说,自有校监离长老与寒谭大师酌情裁决。这次嘛,扣儿自己就是规则。” 一旁的苏晴听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此次来,除了想涨见识,也想看戏。眼下,扣儿轻松赢下第一场,好戏还在后头呢!此程渔功力不浅,生得也不赖,然而举止不恭打扮怪异,没戏!
果然,第二场比赛,扣儿的对手又是一名俊小伙。苏晴打量着武台后方的其他参赛者,发现个个相貌非凡,不禁捂嘴一笑。
“你笑甚么?” 久生见自家娘子面色如桃双眸发亮,素日明丽更添几分,心中爱意顿起,温柔问道。
“没甚么,我打赌,扣儿根本找不到配得上她的男子。” 苏晴含情脉脉地看了久生一眼,微笑道。
“是,无敌则寂寞,但这倒是其次,就怕有些人来者不善。你不担心有人趁机捣乱吗?”
“不怕!” 苏晴胸有成竹道。她暗暗思忖,老娘练了十年的杀人无形掌正等着有机会使用,谁敢砸场子,我第一个不准,更遑论还有我秘制的软骨香。
台上打斗对峙,猛攻奇袭;台下屏息静观,抚掌欢呼,转眼到了午时,日头渐渐灼热,乔桉桉宣布中场休息:“各位来客,截至当前,许红扣暂无敌手,感谢各位捧场,感谢各位参战选手。现在中场休息一个时辰,我们申时再会!”
众人纷纷起身,寻水觅食。原来,红扣山庄早已在武台后面的空地上搭建食棚,为诸位打手及看客发放茶水、炊饼、鸡腿和骨头汤等饮馔。
箫之迎向从台上走下来的扣儿,心疼道:“扣儿,累了罢?快吃点东西!”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压扁了的果子。素荷捶了箫之一拳,嗔道:“怎不给扣儿拿点好的?”
扣儿淡笑道:“舅舅,舅妈,我不饿,你们去吃点东西,我眯会儿。” 箫之还想说几句,乔桉桉走过来,朝他使了个眼色,将箫之和素荷拉走,苏晴和久生亦跟了上去。
扣儿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托着后脑,眼珠悄悄转动,似是在寻觅着甚么。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几个丫鬟和老妈子围着扣儿,东拉西扯,她一句也未听进去。
另一边,乔桉桉对边走边回头看扣儿的箫之说道:“箫之,让她独自安静一会儿罢。”
苏晴看了看大家,轻声道:“良公到现在都没来。”
“我就知!扣儿在一直等他,干甚都心不在焉的的。” 箫之大声道。素荷拽了拽箫之的衣袖,柔声道:“扣儿今日不是表现极好吗?良兄想必是被绊住了,兴许下午便到了。”
“良公最疼这唯一的徒弟,按理说一定会来的。莫非未得到消息?” 乔桉桉道。
“不会,邀请书是发到每个武林驿站的,而且我也早早给他去了快信。” 箫之道。
久生担忧道:“我本以为良兄最晚今天一定会出现,他该不会是遭...”
“不会的!良公武功那般高,师兄别担心。”苏晴拉住久生的手打断他,继而开玩笑道:“莫非是醉心于同若珺缱绻缠绵,不愿重返江湖?听闻他们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呢!”
“良兄与若珺神仙妙人,众里寻他,一见如故,终成佳侣,可谓前世的姻缘。” 素荷双手合十,庄重道。
“唉…” 箫之长长叹了口气:“我甚是怀念昔日同甘共苦一道浴血杀敌的兄弟们,如今不知他们都流落何方了!”
“我也是。” 久生亦感慨道。
乔桉桉笑道:“如今你们都成婚了,世道也变了。自古兄弟和美人不能兼得啊。”
“除非将美人变成兄弟!” 苏晴俏皮道,笑眼明媚。
适才尚一脸慨然的久生闻言开怀而笑。众人皆笑,暂时按下对良公的担忧。
同一日,潇湘岳州君山岛上,良宅的主人房内,金色晨曦照耀着雕花轩窗。若珺慵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人影出神。她不时轻捏铜黛,在却月眉上懒懒描绘几笔,冷眼凝镜一番,再以绢帕拭去。少顷,又起笔重画,再度拭去,如此反复。
小丫鬟垂着手,乖巧地站在一旁。良久,小丫鬟走上前来,轻轻提醒道:“夫人,您已经画了一个时辰了。”
“桂花,你说为何官人每次随手一画,竟比我自己画的还好?”若珺对小丫鬟回眸一笑,问道。
此时曦光漫入,溶溶一层镀在她侧脸上,肌肤透出如玉如珠莹润光泽,清澈眼底似有星河流转,唇边浅笑令人见之忘俗,那通身气韵,浑若天边月光之灵逸,又蕴含深沉大地之温宁。
桂花望着若珺的绝世娇颜,怔怔地,竟忘了回话。
“桂花?” 若珺柔声唤道。
“啊,夫人,您真好看。您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眉毛咋画都好看。” 桂花回过神来,嘻嘻一笑,大胆道。
若珺莞尔,并不在意。桂花跟随若珺四年,起初怯生生的,后来渐渐敢说笑了,总爱赞美若珺,说得最多的便是好看二字。她没读过书,腹中词少,顶多能憋出一句:夫人一定是九天神女下凡。
“桂花,你去叫吴妈进来,再把梧儿桐儿抱来。” 若珺道。
“是。” 桂花应声而去,须臾,便与一个中年女仆一道,分别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娃娃进来了。
吴妈是若珺的奶娘,抚养她十几年,直至她与父亲决裂,及笄礼一过便从赵府出走,吴妈当年急得哭红了眼。
若珺孤身闯荡了四五年,偶遇良公,双双隐居君山岛,方重有联络母亲。吴妈闻迅即刻与丈夫吴叔抛下潭州的繁华,一道投身世外田园生活。一年后,若珺生下龙凤胎,他们更是从老家寻来贴心的小丫鬟桂花。
“娘亲!” “娘亲!” 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齐扑进若珺怀抱。若珺一手搂住一个,温柔道:“梧儿,桐儿,今日开不开心?想做甚么?”
哥哥梧儿欢快道:“开心!想捉小鱼。” 然后扭动着小身子要下地。
妹妹桐儿声音甜脆软糯:“不开心,桐儿想爹爹。” 说罢,嘴巴一扁,似要哭。
吴妈伸手接过梧儿,温和恭敬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若珺道:“奶娘,我想出门去寻良公。今日是端午,扣儿的比武正式开始了,官人出门已两月余,走之前提及半路来信,可至今未有信来。”
吴妈沉思片刻道:“良公一路上要到各地拜访朋友,收集药材,应是耽搁了写信。小姐去会郎君,自然好,只是娃儿们…”
“娃儿们就拜托奶娘和吴管家了,务必小心照料。”
若珺目光炯炯看着吴妈,加了一句:“另外我会写快信请母亲从潭州赶来。”
吴妈郑重点头道:“老奴知道了,小姐放心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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