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区门口差不多下午三点，这时阳光撒的均匀，是一天里光线和温度最宜人的时候。

刘殊在门口的广告牌前无聊的踢石子，把手往兜里缩了缩，如果世俗允许他想裹被子出门。

“什么时候到的？”冷浑犹装着风衣走了过来，里面套着白色衬衫，舍去了少年感多了些成熟稳重，路过的人不断频频转头。

感冒似乎是在加重，刘殊出门的时候带了口罩，着实没想到冷浑犹能在人群里一眼锁定他，可这里貌似就他一个186，太出挑。

“没多久，手机快没电了就没看。”刘殊说。

“走吧，避避风。”

冷浑犹顺手剥开了挡住门口的塑料帘，市场里一派喧闹的景象，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检票口。

每个地摊铺子的中年人都喜欢吆喝。

“哎呦，看一看——”

“这都是好东西，别看是旧——”

而剩下的差不多用的都是喇叭，把音量调到最大，显得有气势，至少从耳膜受损医药费上就已经赢了。

两人都很少来这个地方，或者说是没有机会，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兼职，闲下来得应付约架的，每天行程安排满满当当，补补觉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冷浑犹的目光一闪很快从东西上面扫过，步子却不自觉放慢了，凑了凑朝旁边人问：“有想要的样式吗？”

“没有，随缘。”刘殊扯了扯口罩，大的快掉下去。

过了几分钟，就在一家店门口止住了脚步，他微微仰头看着“时光镌刻”四个发着光的牌子，屋里的陈设也无一不在附和这个名字，暖黄的灯光渲染出年代感，灰色卷发的老太太坐在前台，手里拿着本老版红楼梦在看。

“进去逛逛吧。”刘殊走进。

从外面看这个店不大，但只有进去了才知道前后都装了面镜子，空间折射压缩看着只有那么点地方，真正身处在里面才觉得宽敞。

货架上大多数是些小玩意，适合给朋友当生日礼物，可以直接无脑入，拿来当钥匙扣和车挂件都行，观赏性不错，只不过这家店的顾客很少，有些

东西已经积灰，老太太身体不好也没有打扫。

刘殊拿起八音盒摆弄着，断断续续的音调从里面弹出，像是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见的玩具。

“想要吗。”冷浑犹看着他对八音盒入迷。

“嗯，买一个放宿舍里。”

他去前台地上拿了个装东西的小篮子，挑了个喜欢的样式放进去。

马克杯的款式比较少，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作品，像是亲自手工捏出来的，上面有着小花之类简笔画的图案，点缀了一丝童真。

冷浑犹没怎么见过这些东西，初二的时候乐正容卓送了他一个纸质的机关书做礼物，结果刚打开就蹦出一只蜘蛛，他忍着恶心把它夹在了乐正容卓的数学书里。

刘殊小时候的零花钱很少，而且不定时不定量，全凭刘丈泉心情，要是开心了十几二十都无所谓，烦躁的话没有把他关房间里就算好的了，想要钱就是痴人说梦。

当时也是他最初接触东区的一段时间，他想要人跟他当朋友一起共度喜怒哀乐，可惜没有人，所以他就来东区用攒下来的钱买娃娃，小熊大鹅白兔有什么就买什么，不管新旧和穷贵，总有攒够钱的时候。

“你打算纯逛？”刘殊悠悠问出口。

“没什么喜欢的。”冷浑犹边说边把一个青色的怪物玩偶拿起来看，没过多久就又放了回去。

“你挺挑食。”刘殊挑了挑眉。

蹲下身在一篮筐当中挑着玩具，本来就瘦削的体型蜷缩一团，有点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味。

不远处传来四五个女孩的笑声，其中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没能想起来是谁，玉丹寸和几个别的班的人一起出来逛街，无意间走到了这里。

也许是装修风格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刚想进来一探究竟，就看见了冷浑犹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是看她的时候从未出现的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嫉妒，无措的驻足在门口，身边的人也纷纷看过来。

“怎么停下了？”一个短发女生说道。

“那个黄色头发的你们眼不眼熟。”另一个开口。

大家一瞬间都反应过来，眼神在冷浑犹身边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和玉丹寸之间转换。

刘殊今天穿的衣服是贾碧园搭配的，一听说儿子今天不是去兼职就来了兴致，高领毛衣外面套了层卫衣，工装裤显得人腿长，不看脸其实是很中性的打扮。

过了几秒才有人继续开口：“不是吧，他原来喜欢这类型的，难怪一直不答应你。”扯了扯玉丹寸的衣袖。

玉丹寸从来都是在朋友间大胆示爱，并不会过多在意别人的想法，但他其实也问过冷浑犹为什么不答应自己，对方的回答敷衍且模棱两可，现在看来是已经有心仪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上前去打扰，仅仅只是继续向前逛。

身处在暴雨中的刘殊丝毫没有感受到不对劲，已经莫名其妙变成半个情敌，还在全神贯注的找梳子，按道理来讲连热水袋都有的店铺，怎么可能会没有梳子这种常见品。

很快他就放弃了自己寻找，而是直接去问了前台的老奶奶。

“您好，请问店里有梳子吗？”

老奶奶眯了眯眼睛，满布皱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接着又摆了摆。

冷浑犹看懂了这是听不见的意思，当即选择打字出来，外加最大号字体加粗描边阴影等多重保障，刘殊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其实也不用这么繁琐，桌子上有笔有本的。

原来购物会使人降智吗。

老奶奶在看清后把一个纸箱子拖了出来，七零八碎的东西塞满了空间，伸手进去探了探拿出来五六个木质梳子，款式不一，梳齿间的距离也不同。

幸好来问了，不然找到明年都不定能猜到在纸箱里，刘殊心想。

问价格的时候老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收钱，刘殊皱了皱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在付款的时候还是多给了二十，做买卖讲究的是固定的来往，钱币的流通也是其中之一。

再往前走墙壁就变了样，原本有些污垢的大理石变成了红砖，空气中的味道也丰富了不少，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的胃绞痛突如其来，刘殊有些尴尬且理直气壮的拍了拍冷浑犹的肩膀。

“我饿了，找点东西吃吧。”

“是胃痛了？”

刘殊的眸光里荡过探索欲。

“你怎么这么懂，以前照顾过胃病的人吗。”

冷浑犹很平静的找个家甜水铺子坐下，刘殊不能吃主食直接饱腹，胃病的人多半也伴随着一些低血糖的症状，先吃点东西垫垫。

“我妈，她一般别人不喊就不会主动吃，但长时间不吃又会难受的叫，一般是我表哥在家帮忙照顾她。”说完冷浑犹开始招呼服务员。

他没有给刘殊缓冲的时间，“你要吃什么。”把菜单推到了对面。

随便点了几个看着卖相还不错的就接上了刚才的话题，“听你这么说她像是智力低下，可你看着智商却很正常，中途发生事情了是吧。”刘殊没有过多在意措辞，他知道冷浑犹是个接受度很高的人。

“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放下了？”

“对半砍，现在想起来不怎么难受，还是留下了些创伤。”冷浑犹思考了一下。

“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容易啊。”刘殊道。

“您大爷也是。”

“滚蛋，调侃一下。”

“你不说我以为挑衅呢。”冷浑犹说。

“难道你还能把这店拆了吗。”刘殊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

“钢筋焊水泥，人类进化没这么快，再等个几辈子看看。”

“你这嘴这辈子也积不了几个德，当幻想吧。”刘殊说。

“也没打算当真。”冷浑犹喝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奶昔。

在行人眼里这家的装修不怎么起眼，食物的味道却很不错，八块桂花糕六块刘殊都给吃了，那两块还是冷浑犹下手狠厉抢到，不然就得报个桂花糕失踪案。

一顿不算正经的饭吃的很愉快，看对方一副吃不完的样子冷浑犹说可以打包，可刘殊就是不想把美好的事物带回家里，那样从根源上就会变质。

冷浑犹没有多说，回去一路上都在帮他消灭食物，仿佛晚膳已经解决，可能下一餐就是早饭。

刘殊家里没有开灯，穿着米色睡裙的女人拿着烧水壶站在餐桌边，像是在等水烧开。

“妈。”

他很轻的喊了一句。

女人转过头露出姣好的面容，五官精致但皮肤却没怎么保养，三角区长了颗痘，卧蚕下是浅淡的青黑，明明很正常的站在面前如同下一秒就要随风而逝。

对方吞咽了几口茶水，“明天去兼职吗？”

“不去，怕传染给客人。”

只见贾碧园嗤笑了几下，优雅的把餐桌椅拉开，“你们学校也够神的，现在都会为别人着想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

“您找我就瞎聊？”

“家里没糖了，小兔崽子下去买点吧，看你体质差的。”说着扫了他浑身上下。

“您不是抽烟吗，怎么弃恶从良了。”

“换换口味。”

“真罕见。”

刘殊一脸不屑的看着她，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简直和何千明没有来上学有的一拼。

两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在他打算出门的时候，贾碧园再次开口：“儿子，明天陪妈去看电影怎么样。”

“您没往水里下毒吧。”

“聊正经的。”

“恐怖片就算了，我初中被您掐的疤都还在呢。”刘殊揉了揉手臂，虽然上面已经没印子了。

“到时候再说，你赶紧买去。”

“砰——”家门闭合。

刘殊觉得自己不单是胃有毛病了，心脏似乎也不怎么正常，在刚才贾碧园叫儿子的时候他就傻了，心跳和平时的心率对比起来明显不对，像装了个弹簧，一次又一次把儿时的自己送上高空。

凉风把疲惫吹走了不少，小卖部老板看他每次只来买柠檬糖有些沉不住气，又推销了一堆别的口味，刘殊不怎么会拒绝这种奇妙的方式，照单全收，坐在篮球场边上叹了叹气。

晚上八点的人刚刚好，一群穿着挺专业衣服装备的人挥洒汗水，有的人在离他五六米的地方欢呼，跑上去给换下来的队员递水，然后自己再加入其中，这么几趟下来累的满头大汗。

刘殊不说话的时候气压不比冷浑犹高多少，以至于现在身边的位置没人敢坐，大家都是互相怂恿的样子，偷听的刘殊都没忍住给他们悲哀。

直到有个长得像竹节的人来找他搭话：“姐姐，这里有人吗？”

刘殊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眼神从自己衣服上再落在对方运动服上。

他？姐姐？

不是大兄弟。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嘴。

刘殊摇了摇头，往旁边移了点地方。

竹节也很有眼力劲的落座，但气氛始终蔓延一种无形的尴尬，连带旁边加油打气的声音都小了不少，仿佛所有阴险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他无奈的给自己塞了颗糖。

“姐姐，你是来看男朋友打球的吗？”

刘殊有点疑惑，摇了摇头。

“那姐姐有男朋友吗？”

他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当姐姐男朋友吗？”

傻逼，我还想当你爷爷呢。

刘殊没有再做纠缠直接走人，手腕却被拽住。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竹节噌一下站了起来。

“考虑你大爷，我男的。”刘殊也不甘示弱，甚至还比对方高了一个头。

这一句说出来球场边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打算喊话的一下子噎在喉咙，眼珠子快掉下来一样瞪着刘殊，趁竹节没用力他一脚踹在了腹上，头也不回的离开是非之地，在踏出去的那一刻他居然还能听到竹节在后面喊：“就算你是男的我也喜欢！”

这年头精神病院不查寝的吗，什么人都跑出来了。

在十分钟前给艾封儿的信息有了回复。

Us：我妈让我明天陪她看电影，直觉有诈

艾：可能有事求你？

Us：没钱，烂命一条

艾：好歹亲生，估计舍不得卖你

Us：我好坚强

妖孽的世界。

冷浑犹刚进门就看见娅坐在阳台上发呆，当初这片的房子都很便宜，冷剑君也没有这么混蛋，算是有在好好工作，后来被人坑了染上恶赌，唯一没有抵押的资产就是这个房子。

卫生间有水花的声音，冷浑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快七点半了。

乐正容卓的学习比他好，因为对以前的事情心存愧疚，所以自愿读完九年义务后当作家赚打赏，其实他已经达到签约标准，但未成年是个硬伤，当然也不止这些，最穷的时候连网恋骗钱都做得出来。

反正只要有一台电脑他和娅就饿不了肚子，冷浑犹不愿接受他的帮忙，找林琼当某种意义上的长期工。

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有着人气，除了基本日常花销剩的能余下来些，过的还不错。

乐正容卓的作息不规律，平时分段睡，一次三四个小时，除了写稿打工就是看书，能不出门就不会出，就算在这样的环境里书香气还是很重，很少有人知道他私底下抽烟。

浴室的门一打开水蒸气就扑面而来，冷浑犹感觉自己被扔了一脸面糊。

“看你这样子是没去林姐那里？”乐正容卓拿毛巾擦着头发，水甩的到处都是。

“赶紧吹头。”他嫌弃的催促。

对方倒是没有再找不痛快，很乖顺的插上插座，长年敲键盘的手高频率的抓蹭发丝。

乐正容卓把吹风机放回原处，忽然对着表弟笑了笑，冷浑犹一瞬间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警觉的让人疑惑他是不是被这样吓大的。

盯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抽烟吗？”

冷浑犹回：“抽，但不是现在。”

“嗯哼？”

“别管。”

“既然明天没活去冷叔家看看吧。”乐正容卓去冰箱拿了瓶酸奶。

“他开直升机来通知你了？”冷浑犹重新做回沙发上。

“他开冥车来通知的我。”对方舔了舔酸奶盖。

好满的行程，他有种已经出道塌房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