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清河小县,民风淳朴,数十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前不久,清河知县高升后,新任知县刚上任,就发生了一件百年难得一遇的怪事。

一名百姓在树下躲雨的时候,被雷劈死了。

消息传开后,十里八乡的人都闻风赶了过去,将孟氏的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有的人索性踮着脚爬到了墙头上,只见院子里横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孟氏正跪在地上指着一名弓腰缩头的外男朝捕快哭诉。

捕快:“要债?”

孟氏抹泪道:“是,中秋节到了,我让他去县里买肉,顺路去要回去年借出去的五两银子。”

外男瞪着眼睛惊慌道:“嫂子,这……宋大哥刚走,您不能乱咬人那,我母亲生病是欠了你们家银子,但是钱我早就还了呀。”

宋石头是被雷火烧死的,现在死无对证,收据就算在身上也被烧没了。

孟氏原想着瘪三还能把人送来,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份上就把钱还了,好歹大家亲戚一场,谁料想当着面这么快就不承认了。

她愤愤盯着瘪三一身干净的衣着,就不由想到自己家孩子连个做鞋子的钱都没有,“你……明明是你,当初说去县里做生意,我们夫妻俩的积蓄都给了你,后来你说日子不好过,欠了钱一拖再拖,我们也从未说过什么,现在我们儿子长大了,没钱上私塾,不得已才去找你要钱的,你但凡还了我们一点,我们家至于连个买肉钱都没有吗?莫不是你想赖账,半路上才谋财害命!”

“冤枉啊,嫂子,钱我早就还了,怎么花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哪知道你们家为啥没买肉钱?再说,害人可不是小事,别说我没这个心思,我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让老天爷降下一道雷劈死人啊!”

此话一出,众人趴在墙头上议论纷纷,都怀疑是宋石头生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雷劈死了。

捕快了解情况后,确认宋石头是意外死亡,草草安抚了孟氏几句,对着瘪三问:“你是第一个发现宋石头尸体的?”

瘪三赶紧道:“是,大人,我是宋大哥的朋友,他出门走的太急,我是送伞的时候才在村头发现大哥尸体的。”

“你跟我去衙门一趟!做个口供!”

说完,将趴墙头的人一哄而散,就带人赶着回去交差了。

在宋家村,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都够寻常人家攒三四年了。

孟氏想去衙门告状又抽不开身,现在收据也没了,一想到瘪三那张死皮赖脸,就气的捶地大哭。

几个胆子大的讼师顺势溜到了院子里,为首的宋实在安抚道:“宋嫂子,我帮你把钱要回来如何,事成之后我只要二两银子。”

孟氏一听,愣了下:“二两?那不要脸的瘪三统共才欠我们家五两银子,你们就要走一半?”

宋实在盯着地上的尸体为难道:“这人走茶凉,死无对证的,这事要不赶紧解决了,到时候黄土一埋,时间一长,您一分钱也得不到,更没处说理去了。我们要钱高是高了点,可好歹您还能要回去点不是?”

“可他还没有还钱,我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宋嫂子,咱们都是父老乡亲的,谁还能跑了不成,您可以先付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也没关系。”

孟氏闻言,这才抹了把眼泪问:“那定金要多少钱?”

“一两。”

“一张状纸,就要人家一半的钱,就是金墨水也没这么贵。”

孟氏扭头,只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姑娘,年龄不大,小脸倒是生得朱唇粉面,明眸皓齿,素衣包裹下,像冬日里头的晚霞映雪般沁心宜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面熟。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宋双双略显稚嫩的嗓音开门见山道:“宋嫂子,您要想打官司,我可以让您告赢,我只要两钱银子。”

孟氏眸光微动,很快就被旁边的宋实在打断了:“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规矩,谁让你进来的!你当这是鸡毛蒜皮还是偷鸡摸狗,这是人命案子!这么多男人都没办法的事,你一个女娃娃懂什么!还不快速速力离开!”

孟氏见宋实在骂的这么凶,好像俩人认识的样子:“她是?”

宋实在盯着宋双双,没好气道:“她是宋秀才家的女儿。一个姑娘刺绣卖花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家做个讼棍!你要是打不赢这官司,五两银子要不回来,难道还要让我们重新再打一次,岂非添乱?”

孟氏刚才还好奇怎么是女讼师,一听是宋秀才的女儿后,当即就不说话了。

宋家村谁不知道宋秀才是讼棍,娶得媳妇是瘦马,后来宋秀才得罪了人,参加秋闱路上被人给杀了,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读书人但凡能考上秀才,再不济去私塾教书,就是过得穷酸一点,也不会去做讼师。

这种得罪人的事,男人都不做,何况是女子,那也只有识字的寡妇里面才能遇到几个,何况还是没有嫁过人的姑娘家。

只怕是孤儿寡母没了生计,只能捡起她父亲的老本行出来混饭吃了。

这么一想,孟氏更加觉得宋双双不靠谱,毕竟正经讼师谁会在嘴上喊着能打赢的?

果然是来骗钱的!

宋实在光看孟氏的眼神,心里就有了答案,用长辈的口气呵斥道:“年龄越大越不懂规矩!这是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出去!”

宋双双盯着眼前一身褐色锦缎,鬓角发白的中旬男子:“……”

过了一个节,宋实在还是这么实在,做事从来不给人分一杯羹也就罢了,如今本事没涨,诉讼钱涨的倒不少。

她没进来时就见他们愁的抓耳挠腮,恨不得从尸体上变一个收据出来,还真没觉得他们能打赢这个官司。按照以往对他们的经验,到时候最多教孟氏在衙门口撒泼卖惨博官府同情罢了,说不定靠怜悯换来的那点钱,都不够讼师费的。

宋实在被宋双双笃定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想到了当年唇枪舌剑的宋秀才,着急忙慌赶人道:“看什么看,未出阁的女儿也不知道避讳,什么教养!还不快出去!”

宋双双没理会宋实在叫嚣,依旧是笃定的语气扭头对着地上的孟氏道:“你要是需要帮忙,就到村头找我,打铁要趁热,你现在是稳赢,但时间超过三天,我也不保证结果你还能满意。”

宋双双丢下这句话后,拎起没卖完的胭脂就走了。

宋实在从头到尾被无视后,张口结舌的盯着门口娇小的背影,气急败坏的喊道:“超过三天人都下葬了,还用你说!”

在宋家村,别说三天两头被抢饭碗的讼棍,寻常的百姓有谁能听得讼棍俩字,光是宋双双的婶婶邹氏就是头一个不待见这对母女了。

宋家老头也就是宋双双祖父,人走的早,只留下了宋老太太和两儿子靠着几亩良田相依为命,好在宋老头临死之前盖了个三间房,虽说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也让俩儿子有了娶媳妇的条件。

大儿子才进考上秀才后,家里免了征税,每月又能领到官府微薄的补贴,日子过得才宽裕些。

后来俩兄弟娶媳妇的年龄到了,宋秀才觉得弟弟这些年侍奉双亲,家里地里干活,自己一心读书也没帮家里多少忙,就把自己娶媳妇的钱全都留给了弟弟,自己继续考取功名。

良进也很感激大哥,和媳妇邹氏商量着将来大哥中举做了官,能帮衬的好处还不少呢,就把大一点的东厢房让给了大哥,让他专心读书,夫妻俩人住在梧桐树下光线不好的西厢房里。

然后兄弟俩人一个争气读书,一个勤奋种地,很快宋秀才在县里帮人打官司时又捡了个美娇娘回来,除了宋老太太不满意大儿媳乔氏的名声之外,日子过得也算是蒸蒸日上。

只是好景不长,宋秀才参加秋闱路上出事了,一家人的盼头也落了个空,大家紧巴巴的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邹氏一想到这些年的巴结,没尝到点甜头也就算了,到头来还得帮衬着他们一家子,心里就不平衡。

邹氏经常在大街上跟四邻抱怨,她跟儿子女儿扛着锄头种地,在外面风吹日晒,乔氏倒好,带着她儿子女儿在屋里读书练字,好家伙,丈夫死了,饭都没得吃了,晚上还不忘抚琴陶冶情操,也不知道狐媚子的做派给谁看,就越看越不顺眼,三天两头往大房那边找事,总想着把这些年的便宜全都给占回来!

外面刚下过雨,泥水路不好走,从村东走到村西绕了几道街后,宋双双回到家已经是满脚泥,正好邹氏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她回来后,故意朝院子泼了一盆脏水隔着窗户冲里头的乔氏嚷嚷道:“我说大嫂,您不愧是大户出身,这心也够宽的,让一个女孩子家家,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你们不要脸,我们宋家还要脸呢,珍珍马上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没得你们耽搁了我女儿的名声!”

说完,邹氏瞪了门口的宋双双一眼,起身掀开门帘进屋了。

当初宋秀才就是为了筹参加秋闱的路费,在京城帮人打了官司得罪了人,半路上被土匪给杀了,留下了一个瘦马出身的乔氏和刚及笄的女儿,还有一个不满四岁的幼子。

老太太瞧见这对母女就心烦,邹氏眼见着大房欠他们的三两银子是没指望了,她就想把宋双双卖给县里的大户人家做妾,以填补她这些年的亏空,谁知这贱人养的不懂规矩,当着人家的面相看的时候一声不吭,非得等人家来领人的时候,头天夜里给逃了。

第二天管家到家里接人,发现人没了,害得她到手的钱又被人家给要了回去,连累丈夫也被打了一顿。

原想着走就走吧,就当丢了一条狗,也能省下一口粮食。

谁知,等事情平息后,人家又回来了,说是帮邻村一个员外在县城打赢了官司。那员外财大气粗,留给了她们几两银子让她们还债不说,还把那瘦马生得儿子宋子毅去私塾的钱也包了,就是没提她正读书的儿子半个字。

她当初借钱的时候就是希望宋秀才考上举人后拉他们一把,结果这穷秀才到死了也没让她们尝到一点甜头,这娘俩又这么不念旧情,往后的日子还长,她自然是不能让自家男人养着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

女孩子家一旦做了讼师,名声就不好了,无论嫁人还是待嫁,在谁家里都是麻烦,何况母亲又是青楼出身的名声。邹氏想了想,还是劝乔氏把宋双双卖给大户人家做妾室,这样既接济了家里,又能给毅哥儿赚点笔墨钱,还能管一管宋双双这野性子。

这娘俩面上一声不吭,背地里不声不响的勾搭上了村里今年新中榜的一等廪生秀才!

这秀才弱冠年华,孤儿寡母,家里没有田地,只能靠着他老母亲在外面浆洗缝补和官府一点补贴支撑着。

但村里人都说,这秀才有学识,前途好,邹氏就想着,将来中举了说不定拉自己儿子一把,不能得罪,这才没和大房撕破脸,卖妾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这宋双双的名声根本没法跟自己女儿比,而且这秀才书香门第,俗话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将来这秀才要来家里求亲,就让自己女儿做妻,宋双双做妾,两全其美,要不然,她宋双双别想离开这家门!

宋双双拎着裙子在院子里搓泥的功夫,不知道邹氏脑子里已经把死后用什么棺材板都想好了,跺跺脚就要进屋,被人从远处拿小石子扔了一下,险些弄脏了裙摆。

她抬头,想看看谁这么讨厌,这才发现墙外面还站了一个人,汪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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