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晚上得了一筐鸡蛋,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扭头对着闭目的宋良进问:“你说,隔壁那小狐狸精要是打赢了官司,是不是能赚不少钱那?”
说到底,他们就是种地的,虽不用去街上买菜买米,可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像宋双双那个小贱人,随便帮人打个官司就能落不少好处。
宋良进闻言,猛地抬起头不满道:“宋双双好歹是我大哥的女儿,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嘴说话这么难听?”
邹氏翻身的动作更大了,索性坐了起来,“你可拉倒吧,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把人家当侄女,人家可没把你当叔父,你没听那小贱人吃饭的时候怎么说的吗,人家骂咱们不要脸呢!”
宋良进被她聒噪的睡不着,黑灯瞎火,只觉得邹氏的眼睛亮的像黑猩猩一样,“那谁让你整天惦记着人家那点私房钱,就说鸡蛋,那是给你的吗,你就拎屋来了?你没看我大哥那儿子饿的那么瘦,一家人你拿两个意思意思就算了,怎么全部拿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鸡蛋给咱送的,再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都是官司!”
宋良进一番话说得邹氏老脸一红,辩驳道:“谁谁惦记她那点钱了,她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吃两个鸡蛋怎么了?还惦记那点私房钱,她们要真那么有钱,有本事出去买宅子去,别住在咱们家啊!”
“哪儿就成你家了,我爹盖了三间房,有我的一间,也有我大哥的一间……我都懒得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宋良进知道邹氏占便宜没够,懒得跟她讲道理,翻身继续睡了。
邹氏见宋良进不理自己了,黑暗中眨巴着猩猩眼,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你说,那小贱种……”
这一蹭,把宋良进给蹭火了,掀开被子坐起来直接把邹氏吓了一个激灵:“你说谁贱种?”
邹氏知道自家相公虽不喜欢这对母女,但还是尊重大哥的,她骂宋双双贱种就是骂他大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行行行,双双,行了吧,你说,她官司打赢能赚多少钱啊?”
宋良进一听,抓着被子倒头躺了回去:“这点钱你就别想了,我都打听过了,都说宋石头是做了亏心事被雷劈死的。孟氏说是人家欠了钱,可她连收据都没有,摆明了就是讹人。宋双双为了钱,连这黑心银子都赚,她就是敢上公堂,这钱就是赚了,你敢花吗?”
邹氏眼睛都瞪直了:“啊,她……她想钱想疯了吧,她怎么能接这种案子?那别人该怎么说咱们家?没得耽搁了珍珍的名声!这小狐狸精,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就应该把她绑在家里不让她出门,迟早把我们家给祸害了!”
“行了,她是她,咱是咱,你少说几句话吧,我到了外面都嫌丢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有一个讼棍似的。”
……
次日,宋双双大早上起来煮饭,邹氏得了一篮子鸡蛋也没给个好脸,连宋珍珍也在一旁边吃鸡蛋边骂她心黑。
宋双双习以为常的不予理会,出门卖了一天胭脂,傍晚烧火做饭的时候,张氏风风火火的就赶来了。
“姑娘,赢了,赢了,官司打赢了!”
宋家人虽然看不上宋双双替人写状纸,但是对于打官司这种事,都挺好奇的,她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能把这种伤天害理的官司打赢?
难道现在舞文弄墨这么厉害,知县眼睛都瞎了吗?
邹氏取下晒好的衣服,直接卷到了怀里,凑过去道:“怎么打赢的?”
张氏对着宋双双道:“知县大人看到状纸二话没说就把瘪三给抓了,听说捕头大人到了瘪三家里,翻出了几十斤硝石和硫磺!”
本来宋良进在远远的听着,一提到硫磺也忍不住问了句:“他要这么多硝石硫磺做什么?”
“你傻呀,硫磺硝石……当然是做烟花炮仗了!那瘪三不就是卖炮仗的吗!”
宋良进白了邹氏一眼:“我当然知道是做烟花炮仗了,可是几十斤硫磺,咱清河县没多少人家,就是逢年过节也要不了这么多呀?”
张氏气的拍手,含泪道:“说的就是,然后知县大人才追问了两句,那瘪三就什么都招了!我那可怜的石头兄弟,就是这么被活生生的炸死了!”
邹氏大吃一惊:“啊,不是被雷劈的?”
宋良进恍然大悟:“我就说嘛,秋天打什么雷!我昨晚就没听见打雷!”
邹氏瞧着抹泪的张氏,说嘴道:“怎么会有这种人,欠钱不想还就算了,就想杀人,真是哈……”
提到钱,张氏险些忘了今天来的目的,“对了,双姑娘……”
宋双双见她手放在兜里,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连忙打断道:“张娘子,咱们里面谈。”
刚才张氏掏兜可没瞒过邹氏的眼睛,朝着俩人背影道:“什么话呀,非要往里面谈?”
她正准备跟过去,被宋良进给拽住了:“你管人家什么事,衣服收了吗?”
宋良进和邹氏大眼瞪小眼时,宋双双已经带着张氏进屋了。
屋里的布置简单,倒也不寒碜,都是宋秀才在世的时候置办的,如今虽然没有填物件,倒也什么都不缺,还有一排书架堆放了满满的书籍。
张氏进去后,连忙把兜里的钱掏了出来:“双姑娘,这是孟氏托我给你带的一两银子。”
宋双双诧异:“这么多?”
“新任的知县大人不禁明察秋毫,还爱民如子,他让人从瘪三家里搜出了十余两碎银子,还添了几两银子以作安抚,她寻思着两钱太少了,应该给你二两的,但是她孤儿寡母以后日子不好过,留着钱也有用,能拿出的就这么多了。”
宋双双盯着张氏手中的银两,迟疑道:“搜出十两银子,为了五两银子去杀人?”
张氏顿了顿,酝酿用词道:“听说是前几日撞上了那瘪三和他小姨子……”
宋双双明白了, “张娘子,那我就不留您吃晚饭了。”
临走前,张氏迟疑道:“对了,知县大人还特意问了孟娘子,说……这状纸是谁写的,好像有意聘你去衙门当师爷?她觉得你是女儿家,不宜沾染官司,就没报你的名字,只说是无名无姓回去多打听打听,然后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师爷……倒是个正经差事。”
宋双双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我有个人选可以举荐,我……我这案子也是多亏了他提点,才写赢了状纸,我可以把这个人名字推荐给您,保准合适!”
“谁呀。”
“汪朔之。他又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我是女流之辈,不好做官差,怕孟娘子也在为难,而且汪朔之的口碑想来也不用我介绍,他才华斐然,一定做得比我好。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告诉孟娘子去,也好让她给知县大人一个交代。”
……
一弯明月,斜挂中天。
清冷的月光下,府衙内院显得格外安静。昏黄的烛光衬出一男子静坐在窗内的剪影儿,远远看着好似一尊静卧的雕像。
新任知县贴身侍从长风端着一盘点心和茶盏刚推开门,就撞上一张温润儒雅、俊美如玉的面孔,男子一身白色锦衣正坐在窗前盯着一封状纸出神,那人正是新任知县谢珹。
长风瞧着自家大人的侧脸,饶是天天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捕捉到后,不好意思挠头一笑,走了进来,将茶盏放在了谢珹跟前:“大人,喝茶。”
长风自幼跟着自家大人在永安侯府长大,那时大人还是侯府庶子,大人看似隐忍低调,实则胸有城府,心思细腻之人,任何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尤其是今天这件事处理的简直是料事如神!绝了!
长风崇拜的盯着自家大人,将茶碗又往前凑了凑:“大人,您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竟然一天之内就把这么复杂的案子给判了,您是怎么想到瘪三就是凶手的?还有您都没有到现场,怎么判定那人不是雷击致死啊?”
谢珹接过茶盏,目不转睛道:“多亏了这张状纸。”
长风没读过状纸,也知道上面写的大多都是家长里短,胡搅蛮缠的歪理,无非是讼词而已,对查明真凶有什么帮助?
难道这讼师在状纸上,把杀人凶手,怎么杀人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吗?
“状纸不就是伸冤吗,有这么大作用?”
谢珹白皙的指尖略过纸面,面无表情垂眸道:“我刚上任就有雷击村民之事,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当今圣上和清河县百姓如何看我?”
轻描淡写一句话,长风张口结舌,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这……”
岂非被议论为不祥之人,要是被有心人再参奏一笔,说不定连命都不见得能留下来。
“这状纸上说,清河县数十年来民风淳朴,并无命案发生,我刚上任就发生雷击,岂非不详?”
单凭这第一句话,他就不能判宋石头是雷击致死,给了他一个不得不查案的理由。
长风甚少见自家大人对一封状纸这般重视,平常话都不多说几个字,这会儿居然还肯剖析给他听,不禁问:“可这又怎么说明是瘪三作案呢?”
“这状纸第二句说的就是瘪三,他在清河县做烟花炮仗生意,烟花炮仗自然离不开硝石和硫磺,所以我让人去瘪三家里查探,现在虽说要入秋,可是到底不是年节,你觉得谁会咋这个时候买几十斤炮仗材料?”
长风听的挠头嗤笑:“这状纸也真含蓄,也就是您,要换个知县还真不一定知道她暗示的是什么。”
顿了顿,他问:“那雷击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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