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臭铁皮，全身上下没有地方是没动过零件的，一天要给自己刷好几遍臭漆吧！整容都能整成这样，审美也是死绝了！”

可以容纳几百号人的光舟快速行驶在一城通往三城的航道上，这一趟光舟乘客不多，舟长小姐便自作主张把他们的座位都安排到一处，以便在分发物品时更加便利。

“不好意思唐小姐，”舟长把脸上的光屏的“歉意”条拉到百分之七十五，切换到“有礼貌微笑”模式，“有什么问题我们都能为您解决。”

被称作“唐小姐”的人把一头“黑长直”扎成了双马尾，穿着五颜六色的T恤和裤脚拖到地上的工装裤，整个人是大写的“不伦不类”。她自下而上扫视舟长，嘴角扬到最高：“他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和辱骂，让那个臭铁皮出来道歉！”

“需要我复述给你听吗？他说我是‘只有一条贱命的低能儿’‘由细胞构成的孬种’‘流完红油就会死的废物’‘不如他身上一颗螺丝钉’！”

“这……”

唐小姐口中的“臭铁皮”不是别人，正式这趟光舟的执飞——负责开光舟的。本来执飞和乘客在光舟上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拨人，但不知为何，这位唐小姐自去了趟卫生间后回来就对执飞破口大骂，各种词汇不带重样的。

她绝对是这位舟长工作这么多年见过的情绪最丰富的人类。

舟长：“这个……恐怕很难，执飞先生需要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轻易离开。”

“我也未曾听到他有任何辱骂您的语言。您的指控在我看来并不具备可行性。”

她当然不会道歉。她和执飞都是智能人，哪有智能人向碳基人道歉的！

“所以我想执飞没有理由向您道歉——”

唐明月张嘴就要骂，去我又听到了另外的声音：“道歉。”

只是简单的两个音节，刚才还东扯西拉耀武扬威的舟长迅速闭了嘴，脸上的表情已经切换到“诚恳道歉”模式。

下一秒，执飞和舟长就以九十度鞠躬的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

唐明月记得几百年前老师讲过“通感”的知识，课上举例子说人的声音是有温度的。放到现在便是，这个声音带着浓重的凉意，动听但不招人喜欢。

她对这样的声音来源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干脆利落地偏头望去。

“哇哦，”唐明月露出上下两排白牙，“一位舞会的superdancingqueen。”

看见对方长什么样后，唐明月很满意地回头。她面前的执飞和舟长鞠躬鞠得端端正正，九十度不多不少，严丝合缝。

唐明月：“只会听代码的蠢东西。”

“我要求道歉便不理不睬，别人要求道歉就能立即行动，怎么，是因为我少一根是吗？”她站起身，几步走到“舞会皇后”面前，左手扶住他的肩膀，笑容相当明媚：“虽然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依然感谢您的帮助，再见。”

说罢，她倒退几步到光舟门处，面对这一片“碳基人”“智能人”混合物，举起左手利落地打了个响指。“咔擦”一声，舟门大开。

在惊叫声中，唐明月面向舟内，向后倒去。

白塔三城，中央大街。

飞摩闪着电光在上下起伏的道路上轰鸣，带着铁盔的驾驶员掐着秒数，瞄准目标，脚踩油门，卯足了力气向升起的道路最高点冲去。

轰——

漆黑的车身甩出锋利的银色尾光，借着马路的起伏冲上高点，随即又重重落下，压着摩擦力来了段顺滑的蛇形走位。

“大马路上飙车，要死啊！”唐明月一脚踹在驾驶员身上，“我要住这街上肯定要拿根电棍出来截杀你。”

驾驶员“哎哟”一声，张开嘴喝到一口伴着甜咸混杂味儿的空气，“我这不都是为了接住你嘛！你耍帅我要类给你兜底啊！”

“而且现在是倒城，这两边毛都没有，更别说住人了！”

驾驶员一边说，一边连续来了五个九十度转弯，脚踩油门冲进一个四合院，对着院子里的水井直接往上撞。

唐明月眼看不好，选择直接跳车，轻巧一踩便落在了四合院中的太师椅上。而飞摩连带着驾驶员“duang”一声和水井亲密接触，震得门楣上的广告牌都抖动几分。

“我的亲娘嘞，是谁又在撞水井！”

屋子里的人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穿着时尚品牌的混合色机油围裙的长胡子男人几步跑出来，一步三回头确认门上刻着《云霄睡觉公司》的牌匾还在不在，张嘴大喊了一声：“唐明月，下去上班了！”

屁股还没在椅子上捂热的女孩儿被这一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右手拿了把蒲扇一扇：“我要吃扬州炒饭，不要葱姜蒜！”

长胡子男人两眼一瞪，身上肌肉紧急集合，手里的锅铲快要抡到她脸上来了。炒饭肯定是吃不上了，唐明月叽里呱啦喊了一通，最后连带着飞摩驾驶员一齐被丢进了水井里。

“水井”内壁用的是白塔三城最昂贵的涂料，配备一系列格格不入的先进系统。识别系统在瞬时单位内刺入唐明月的肌肤，辨认着来人的组成链：“云霄睡觉公司，唐明月，予以通过。”

唐明月就这么头朝下在水井里做了长达五秒的自由落体运动，最后从水井底冲了出来。

“欢迎、光临——”坐在转椅上的唐明月华丽转身，“您好几位住多久？”

由此可见，从人类纪年法走进第三十一世纪开始，魔幻现实主义已经从小众风格荣升霸榜top，否则也无法在“莫比乌斯环”上建立漂浮、旋转的白塔四城。

所有公民都在正城生活，但由于光舟等交通工具无法进入“环”分割出的下半部分，人们只能修建倒城，打通入口。这一轮，白塔三城正城进入极夜，露出矮小的倒城。

唐明月从倒城转到正城的方法很简单，直接跳水井，最后精准的落在正版云霄睡觉公司大厦一楼的生物皮转椅上。

唐明月看了眼来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妈呀你贱不贱。”

来的人贱不贱不知道，唐明月觉得自己挺贱的。就在刚刚，对方一个眼神轻轻一瞥，直接就打开了她的信息脑，一束淡蓝色的光从脑袋里射出，在空气中形成光屏，上边方方正正写着几个大字：

【碳基–S级–唐明月–违纪–跳光舟】

三十一世纪的地球已经缺失了作为“球体”和“家园”的双重职能，科学家们在最后一块可供建设的土地上建立了能量装置“白塔”，白塔四周有强大的能量环“莫比乌斯环”，环上是最后的四座城市，称为“白塔四城”。

受到白塔能量的影响，人类身上开始出现异能觉醒，获得不同的能力。白塔政府作为最高领导机构，将其人类和机器人分开进行等级划分，刻印在大脑皮层。

唐明月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碳基S级。

唐明月：“这系统到底能不能用啊不能用就多刷几个强上去这样就没人看得出来它是个弱机了，什么意思这也算违纪脑子又秀逗了吧。”

“我从光舟上跳下来一没摔死我自己二没砸死其他人三没影响光舟正常行驶，怎么的就非得给我记这么大一个违纪——”

唐明月这下想明白了，感情不是跳光舟“违纪”，是她在光舟上让那些机器人给自己道歉违了纪。

双马尾少女往后一仰，老板椅受力小幅度转了下：“违纪是吧，我让你们这些铁皮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违纪。”

作为碳基S级，出现任何违纪行为都要被请去“大清洗”。

唐明月自认活了十八年，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清洗”。

这种东西在她看来和“屠宰”没有任何区别，一千年前站在生物圈至高无上位置的人类使用屠刀剖开其他物种的紧致的表皮，露出软弱的内里，经过高温、调味后送上各种形状的餐桌；一千年后，站在至高无上位置的变成了白塔里的机器，人类被送往清洗场，微型针刺开大脑皮层，清洗搅拌脑花，把数据送进垃圾场。

不知道第多少次，唐明月对着面前这个“臭铁皮”翻白眼，听她叽里咕噜念东西。

“尊敬的唐女士，您的发型不符合机器主义要求，还请您迅速修改。”

“唐女士，您的穿着不符合机器主义礼仪，请您迅速修改。”

唐明月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她又黑又亮又直的头发就适合扎双马尾，做过好多次对比才得出来的完美复古流发型就这么被反反复复批判，是个人都会火大。

更何况，她唐明月今天就不是乖乖来接受“清洗”的。

她是来让这群杂碎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违纪”的。

唐明月双手撑桌身体前倾：“机器主义？”

她缓慢抬起左手，抓住了机器人的右臂。如果此时有只位置在机器人身后的眼睛，便能看见唐明月左手心散发着亮光的高速旋转着的六芒星——随后刻印在了机器人身上。

唐明月在对方有所动作前就将手拿开，撩了下马尾，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竟露出几分邪性来。

“十八年了。”

“我最讨厌的四个字就是——”

“机器主义。”

今日大新闻：某臭名昭著碳基S级把三城清洗处掀了。

据悉，场面相当惨烈，受害机输电线都被拔出来，一根根缠绕在清洗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