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睡觉公司今天格外热闹，八卦记者端着长枪短炮，打着锃亮的闪光灯密密麻麻排在了前台大门口。

“我嘞个豆，”摩托端着个保温盒走过来，“外面这么多人，咱们今天是不是得直接满房。”

作为云霄睡觉公司的前台，唐明月此时含着个能量棒，腿翘在办公桌上，注视着门外的记者们。她的手指头一点一点，心里给机器人和碳基人计数。

“今天是九九臭铁皮。一个碳基人”唐明月说。

摩托手里的保温盒一颤：“姑奶奶，我也是臭铁皮。”

唐明月点点头，道：“没说你不是啊。”

“还有，你都从哪儿学来的词，比我还复古。”

“您的教学用书上看来的。”

摩托是个变形机器人，先前接她跳光舟的飞摩以及飞摩驾驶员都是他一个。与此同时，他也算是唐明月唯一不讨厌的机器人：这家伙自里而外都跟正常人没差，智商一般，但情商很高，还算是唐家“从小养到大的”。

“你手上拿的什么？”唐明月注意到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问道。

摩托“哦”了一声，脸上的光屏跳出了一个“喜悦”表情：“长胡子给你的扬州炒饭，刚从水井扔下来的，还热乎着呢。”

唐明月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它在说什么。于是她的心情就更糟糕了：“不早说，我刚拆的能量棒。”

“这不是刚扔下来的吗。”

这份长胡子特制的扬州炒饭唐明月还是没有吃进嘴里，因为就算没有那根能量棒，她也得立刻去处理外面那些穷追不舍的八卦记者。

唐明月把芒果味儿的能量棒几口咬碎，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干嘛，外面可都是来找你麻烦的！”

“当然是去负荆请罪，”唐明月笑道，“毕竟不能挡了咱公司的财气。”

这句话是真的，千般万般，公司的财路才是该考虑的第一要务。唐明月作为最不合群的存在，她今天穿的衣裳依然是色彩丰富，并且刻意用上了各种亮色，在白塔三城如今的极夜环境里，像一个巨大的反光板。

“真热闹，”她的嘲讽向来零帧起手，“怎么，又来采访我啦？”

此话一出，所有机器人脸上的光屏就跟应援似的出现一条条问题，活像一堆巨大的弹幕。唐明月眼珠转动，上下左右全看了一遍。

但她没理会那些机器人的各种问题，只选择去搭理那个人类记者。

之前她数出来的碳基人记者此时站在最后面，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新闻”。为了更好的接触到被采访人，下一刻，他的脖子向上拉的老长，而后又像蛇一样移动到唐明月眼前。

这时候，唐明月才看清这是个机器人：一个被生产的和碳基人长得别无差别的机器人。

视野里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得扭曲，布满了各种意义不明的抽象色块，让人眩晕。

她伸出双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擦”，对方的脖子直接被拧断了，滴滴答答，流出几滴黑色的油——为了仿真人类的血。

唐明月只感到一阵恶心。

【碳基-S级-唐明月-违纪-杀机】

芒果味儿能量棒的香气能够在口腔中存留很久，唐明月对芒果感觉一般，但挺喜欢这个。

这个世界上机器人已经占据了白塔之下的社会最高点，同种事情上机器人向来比碳基人更加优待。这种社会模式被命名为“机器主义”，作为程序设定好的圭臬，是唐明月最讨厌的东西。

但很显然，这个“机器主义”可能自己也没发育完全，在此种境况下看来竟有了几分“机人沙文”的味道：异能等级凌驾于物体种类之上。

比如，她动手杀死了一个机器人，信息脑给出的评判居然只是“违纪”。

违纪可是“清洗”范畴内最普通的。

她还以为至少要到个“违法”呢。

“因为你是S级，那个机器人等级比你低太多了。你把它弄死在信息脑看来就跟踩碎一个零件差不多。”唐流玉翻着电子书，冷淡地说。

唐明月四仰八叉躺在光车后排，方才她再次违纪，白塔三城清洗处已经被她掀了个干干净净没法用了，只能派人接她去别的城市进行清洗。

这种情况违纪者可以携带一名陪同人员，唐明月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硬是把唐流玉带上了——此人异能很残暴，可以随意查看信息脑。

信息脑就等同于大脑，当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把你的大脑抽出来看的话，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切，一群废物东西。自己内部都还没搞明白三六九等就开始统治人类世界，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唐明月玩着自己的发尾，举起左手，看着手心上浮出的六芒星越转越快。然后用这个六芒星的光——给身旁的唐流玉削了个厚实的齐刘海：“你长得跟女鬼简直一模一样，这个刘海简直完美适配。”

对方根本懒得理她。

负责押送的机器人异能大概是类似骨骼锁的东西，两人看上去好似自由自在，实际上整个脊柱与飞车紧密相连动弹不得。

唐明月低低骂了一声，这样的异能大概能A级往上，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占优势。之前准备像削刘海一样削掉这个锁，但这个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现在看来除非是把自己的脊柱给抽出来，不然削都削不了。

唐流玉一直在闭目养神，等她意识到旁边这个定时炸弹在做什么时已经是好久之后。

她双眼微微眯起，八风不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可以被称为“情绪起伏”的东西。

“你的开锁方法真是独特到爆炸。”她扶了扶黑框眼睛，淡淡评价。

“这是对异能的合理使用。”唐明月咬牙切齿地回答。

唐明月的异能很特别，她最初觉醒时有人戏称是“神之左手”：那透过血肉生长出来的六芒星是烙印，【被打下烙印后必须听从唐明月安排一次】。副作用未知。

监察处给了很高的S级，并一再表示此技能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唐明月本人觉得除了装逼外没什么大用。实在要说的话，六芒星转起来的光很锋利，可以切东西。

现在，“神之左手”正发挥着切菜功能，唐明月用光剖开自己后腰处的皮肉，在一篇血肉模糊中摸到了自己的脊柱。

手指是冰凉的，摸到脊柱的那一刻冷得唐明月浑身颤栗。她偏头去看，发丝却因为摆动而沾上了一些人体组织。唐明月暗骂一声，手指拨开碍事的血肉，手心里的六芒星微微发亮，最后印在了脊柱上。

【被打下烙印后必须听从唐明月安排一次】

这还是她第一次把代表着异能的六芒星印在了自己的身上。被挂着骨骼锁的那一节脊柱就像被机械化一般，最后这节骨骼成功被取了出来。

唐明月这下才看清“骨骼锁”是个什么玩意：就是个铁链子，伤害性几乎为零，但是由一个机器人放在人类身上后，包含的侮辱性呼之欲出。

她面无表情的把铁链子去掉，又把自己的脊柱安装了回去。

“这群烂铁皮要把我们弄去哪个城。”唐明月问。

“白塔四城”唐流玉头也不抬。双目盯着虚空，像一尊无喜无悲的女神像。唐明月得到了回答后又恢复了原先吊儿郎当的坐姿，她们的飞车是从正城的航道出发的，想来也只能去往同在极夜的白塔四城。

“白塔四城还不错，那里的臭东西们数量最少，人机状态最和谐。”唐明月揉了揉自己的后腰，“但很可惜，我这个最不和谐的东西要过去了，希望在那里的清洗处可以看见正常的人类，而不是浑身冒着机油味儿的鬼东西。”

唐流玉：“机器人没有味道。”

“是吗？”唐明月说，“不可能吧，那为什么那些东西一靠近我我就会想吐。”

“因为你￥%@#&”

唐流玉说话永远没有语气的起伏，她甚至都没有节奏的差别。十几年了唐明月也没搞清楚怎样才能快速准确get到这位的意思，这次也不例外。

“你说什么？”唐明月微微偏过头去。

就在此时，飞车突然左右抽动了一下。

好似是有根数据线拉错了一般，飞车接着又前后抽动，最后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好似有抽动症一般开始原地发病，车里唐明月身形不稳，狠狠往车门那侧撞去。

“什么东西——”她还没骂出来，四周的空气沉甸甸的压了下来，有如千斤巨石落地，四肢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

靠！

这是什么负重训练吗！

唐明月用尽全力把力量凝聚到左手上，但无论她怎么做，那熟悉的六芒星就是不出现。

就说这什么“神之左手”只能装逼用，怎么就碳基S级了！

该死的监察官，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乱报异能等级。唐明月难受到快要原地炸成碎片，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被迫向内挤压。

就在这时，左手处传来一阵一样发现自己的左手开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六芒星居然自己出现了！

微弱的光芒如同几千年前出现过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唐明月的幻觉。

唐明月觉得不对劲，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毫无头绪。这种不对劲很快又消失殆尽。

空气中的重压依然没有消失，唐明月开始觉得呼吸不畅，下意识张开嘴汲取可怜的氧气。

“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飞车的顶盖终于支撑不住，地崩山摧一般坍塌。整个空间被挤压的扭曲变形，空气已然变成了“固体”，现在，她是真的无法呼吸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唐明月看见的是正在离去的唐流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