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见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山这边而来,尹势眯着眼目测队伍的人数以及货物的吃重。
地上深深的压痕让他嘴角翘起,又快速落下,尹石估摸着干了这一票他们翻年都不用愁了,只是对方护卫的人数有些多,装备看似也比他们要精良些,棘手啊。
放这对人马离开,那兄弟们冬季的日子就难过了,但若是硬拼,尹石明白若不费大力气他们是吃不下这些货物的,该如何抉择考验的就是他这个作老大的了。
“头领,这票我们干是不干?”跟随在尹石身边兄弟眼馋那些一看就贵重的货物,但也胆怯那些精神饱满的护卫。
人数上他们略微逊色,但兄弟们各个都是见过血的强人,并不怵一般富贵人家的护卫,然眼前这些显然并非花架子。
小弟们都看向他们的头领,他们信任这位带着他们求生的大哥,只要对方作下决定,无论是抢是放他们都服从。
尹石亦有此纠结,只是想到山上快要生产的他的女人,他咬牙低声道。“干。干完这一票我们翻年都不愁了,也让山上的妇孺们今冬吃饱穿暖过个好节。”
尹石看着兄弟们在山林间隐蔽的穿梭,飞快的站好位置,也俯下身静静地等待。等这队人马松懈的时候,他们便可行事。
然而尹石没有看走眼,这队人马并不寻常,马车才刚停下他们的行踪就被发现了。看着要上山搜寻的小队,他只能选择提前暴露。
“尔等留下财物,”见肥羊中有马车,站在最前方的一人糙着嗓子道。“及女人,便可自行离开。”
山匪的喊话让护卫们气极,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屈辱,也不会让人如此摆布,他们各个手握武器,誓要与山匪一战,看看到底是这群匪徒嚣张还是他们厉害。
外界的嘈杂早已传入马车,谢瑶安抚不知所措的侄女,让她留在车厢,自行下了马车。
那是一群灰头土脸,身形瘦削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衣着破旧,头发像杂草般随意披在身后,看向他们的眼神除了贪婪,还有仇视。
护送谢瑶的护卫无论是人选还是装备都是极佳的,但从这群山匪发黑的刀口可以看出这些人没少杀人,各个都是见过血的凶人。
与愤怒到恨不能立即与这群匪徒厮杀,以灭其气焰的护卫们不同,谢瑶并不想在路上多生事端。
乱世中落草为寇的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然这些山匪不止凶悍,还有些微纪律,这让谢瑶不得不另眼相看,他们不像是一般百姓聚集起来的流寇。
一鼓作气,再而衰,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眼看就要火拼,兄弟们的气势也是很高昂的。然而自马车中下来这个女人,对方蠢蠢欲动的护卫们都按捺住了,收紧队伍围住中心的马车,当然也包括这个女人。
尹石虽是山匪头子,也要对这女人道一声好。寻常妇孺见到凶悍如他们不是惊叫也该慌张,这位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看向他们的眼神只有审视没有轻视。
再仔细一看这支队伍的规模与部署,想到这些时日的传闻,尹石按住冲动的手下兄弟,谨慎地询问。“尔等是何人?为何经过此地?”
“夫人,无需与这群贼子多言,他们的人数不如我们,不如及时除之。”恼怒地蹙眉瞥向嚣张不敬的山匪,护卫队长提议直接灭掉这群人以绝后患。
谢瑶轻轻摇头,让护卫队长与对方交涉。
“我们是阗州的送嫁的队伍,你等速速避开,否则便是你们的大将军亦饶不了你们。”护卫队长对这群山匪有成见,语气态度都不好。
果然如此,尹石心中一动,又拿眼睛左瞧又看谢瑶以及她身后的马车。
这让护卫队长极其气愤,觉得这群山匪轻视了夫人,就在他对着不敬的山匪忍无可忍之际,对方终于开口了。
“这位夫人可是阗州那位谢夫人?”见谢瑶点头,尹石的心脏狂跳,又莫名地紧张。
此刻那悍匪的气质收敛几分,咽了咽嗓子,哑着声音问道。“我曾听闻阗州乃人间乐土,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我们阗州百姓安居乐业,齐心协力共抵外敌。”护卫队长也才而立之年,生在阗州这种安定团结的土地,年纪轻轻又被送到谢瑶跟前,从未经历过官场人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此刻还带着宛如少年人的气性。
尹石闻言快速做了个手势,所有的山匪都将武器收起,他更是领着一帮兄弟上前拜见谢瑶。
“惊扰夫人在下万分歉意。我与兄弟们都是穷苦出身,这些年大冀战乱不止民不聊生,如我们这般之人已无容身之处,大家因有幸从各处聚集凝在一起才能勉强求生。
兄弟们虽是山匪,却也并非雁过拔毛。不敢瞒夫人,若是穷苦百姓,我们兄弟并不出现,然若是官员富商,却定是要干上一票的。
然只要他们愿意留下财物,我们也不伤人性命,毕竟山上还有家眷,兄弟们也要留一线,只是此事终归不是长久之法。”说到此处,尹石小心地觑了眼谢瑶,见她神色无异,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这些兄弟虽曾手染鲜血,却非穷凶极恶之徒,若是夫人肯大发善心收留,让兄弟们也见一见那人间乐土,从今往后不敢再为恶事。”尹石双手抱拳,直视谢瑶,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
同为山匪的兄弟们亦心思澎拜,这些年间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过阗州之事,闲暇之时也曾有过幻想。没想到这样的机会真的从天而降,山匪们都眼含渴望地将目光聚集在可以决定他们将来命运的人身上。
闻得这群山匪有如此身世,又愿不战而降,护卫们虽还未放下武器,面上却比先前要松动许多,就连护卫队长亦放下成见,觉得这个山匪头子还懂些道理。
“动问头领姓名。”这次谢瑶直接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尹石和他的兄弟耳中。
“不敢当,在下姓尹,单名石。”尹石报上姓名。
“既然尹当家有意入阗州,何不以诚相待?”
尹石保持着恭敬的姿势,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他是真不明白谢瑶话中之意,故而小心地开口。“不知夫人何意?凡在下所知必定知无不言,还请夫人明示。”
“观尹当家与众位好汉行止有度,岂是普通百姓可比?”
谢瑶的话让尹石面色微变,这一刻他心思百转,在极力掩饰或是坦白间徘徊不定,最终咬牙道出实情。“夫人慧眼,我乃兴嘉二年驻守达州叛军将领尹石,当年因被几路州牧领兵围困,败退宣州。如今身侧只剩这四百多兄弟及其家眷。”
官匪不两立,更何况他们还曾为叛军与朝廷作对,见谢瑶迟迟未言语,尹石的心沉到谷底。心底亦感到一阵失落,他们终究再也走不到正道了。
“收留各位恐怕暂时不行,”谢瑶一开口,所有山匪的表情都暗淡了。“我此行是送嫁入京。”
虽心中万般沮丧,尹石还是快速振作起来,身体刚站直,打算将谢瑶一行送离,便听她又道。
“各位早已放下屠刀不举反旗,不止阗州,锦、丰、忻、密数州亦都接收大冀百姓,我虽不能与各位同往,却是希望各位能前往的。”谢瑶让侍女从车上取出一叠飞钞,让护卫交予尹石。
“此去阗州路途遥远,这些飞钞权作路资,各位不妨自连州入密州,密州与阗州亦是一样。”
谢瑶此举让山匪们骚动,原本以觉无望的事柳暗花明怎能不让人欣喜。尹石这次真心下拜,再三感谢,那些一直追随的他的兄弟亦感念谢瑶。
既已确定离开此处,尹石便要安排山上的家眷收拾行囊,他将迁移之事与两位副手议毕,又将谢瑶所赠飞钞交给其中一个人后,再次来到了谢瑶跟前。
为了不耽误行程,稍加休憩便要再行赶路,尹石走上前来之时队伍已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夫人。”尹石朝马车中的谢瑶行礼。
车帘被掀开一个口,谢瑶的身影若隐若现。“尹当家。”
“乌阳德奸猾,夫人此行凶险未知,我及兄弟们受夫人大恩,恳请让我随行护卫,尹石宁可身死亦不会让夫人受半点损伤。”
“修平,尹当家交给你了。”谢瑶浅笑。
最终随同谢瑶一同入京的除了尹石,还有一位他的副手,以及三个身手矫健之人。其他人则将在后日出发,前往密州。
这一路行来,谢瑶领着谢偲遍见人间疾苦,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也一改曾经的浮躁,变得越发沉稳。
离京城越近,谢偲也明白了姑母路上缓行,让她见一见世间实情的意义。
固然入宫之后是权力的斗争,然而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上位者,是永远无法在那至高的位置长久坐卧的。
此时的谢偲陡然产生一种特殊的使命感,她希望能如姑母那般,力图振兴皇权,让大冀的子民不再遭受战乱与困苦,让阗州的花在大冀每个角落绽放。
走走停停,历时近三月,谢瑶终于再次踏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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