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偲态度坚决,连祖母的话也不听。
谢瑶再拒绝也无济于事,谢偲为了达到目的用绝食威胁她的母亲和祖母,双方僵持到第三日时王氏再也顶不住了,眼泪婆娑地求着谢瑶松口。
这样刚直的外甥女谢瑶如何敢将其送去皇宫,便是皇帝太后看在她的份上包容谢偲,若是这犟孩子在乌含面前做出不合时宜的事,到时她已鞭长莫及。
到了第四日,谢母拉长着脸领着两位儿媳也登门了。
“母亲,娣妇。”得知母亲登门,谢瑶放下手中事务,亲迎进门。
老夫人沉着脸,由谢瑶和长媳搀扶进门。一落座,谢老夫口气硬邦邦地道。“送偲儿入宫是个什么章程,你说与我听。”
“母亲,偲儿不适合入宫,我已回绝。”谢瑶颇为无奈,她是真放弃送谢偲入宫的想法。
“不适合你还说?还让她知晓?让孩子闹得这个地步,你是闹她还是闹我?”谢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谢瑶只能生受着,两位一同前来的儿媳亦不敢在此刻多言。
“你二弟早亡,他是为何而死你当清楚。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人家父亲尽命后又要用他的女儿博荣华吗?”思及早逝的次子,谢老夫人的泪顺着褶皱滑了下来。
王氏亦哭了,她没了丈夫,自此深居简出,想到如今女儿亦要去千里之外,生死难知,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这时邹氏不得不开口了。“母亲此话岂不冤杀女兄了,二叔之亡女兄是最自责内疚不过的。如今偲儿心思执拗,我们与她说明其中厉害关系,若是偲儿仍旧执意,顺着她亦是救她。”
邹氏的意思很明白,事已至此,再去纠结造成这一切的是谁的责任已于事无补,不若想好解决的办法,事情总归不会比眼下更糟。
谢老夫人的气渐渐平了,王氏的眼泪也暂时收了,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谢瑶。
思索一会,谢瑶紧锁着眉,却也点了头。
将事情紧要说与谢偲听,小姑娘表示自己能应付得来,绝不会任性胡闹,坏了姑母的大事,让自身深陷危机中。
送谢偲入宫之事已定,谢瑶要包揽外甥女的全部嫁妆,谢家还是另出了一份。这是谢家两位大家长的意思,谢家的女儿出嫁,没得让蒯家出嫁妆的道理,然而在出发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次送外甥女谢偲入京的,除了随行的陪嫁,还有与她一同入京的五百护卫。当然,这些人名义上也是谢偲嫁妆的之一。至于乌含的想法,只要不是当场撕破脸,想来也不会随意处置。
而谢瑶要同往入京这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明面上她是亲送外甥女出嫁,实则传旨的使节私下里将多年前她赠给太后的信物送来,她需要亲自上京一趟。
“女兄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乌含定没有放任女兄来去方便的道理,此人早就觊觎阗州等地,女兄切不可自投罗网。”谢逸很不赞同。
“无妨,显允今年二十有四,历练多年,早已能独当一面,又有你在长兴府坐镇,想来乌含还不至于为难我一女流之辈。”谢瑶亦考虑过这个问题,然乌含控制天子,是他们这些人中最重视名声之人,贸然将她扣下的可能不大。
“不若我代女兄前去。”谢逸还是无法放心。只要扣下谢瑶的利益足够大,他不认为乌含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母亲,孩儿代您前去京城。”蒯黎也阻止谢瑶前往。
不只是他们甥舅两,得知谢瑶决定的属官谋臣都认为只要她前往京城便再难返回,乌含绝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全都极力阻止。
太后送来当年信物,谢瑶无论如何都必须亲自去一趟京城,哪怕最终无所作为,这也算是她对大冀最后的尽忠了。
十日后,收拾妥当的送亲队伍出发,谢瑶仅以女方家中长辈身份陪同。
谢家送亲的队伍走官道,自长兴府出发,入密州,进连州,绕道宣州,再入京城,路途远了不少。
但若自达州入京城自然捷径,但届时李信会不会扣留他们的队伍这就不好判断了,谢瑶认为没有必要冒险。
自跨过分界,进入乌含所辖的连州境内,满目皆是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旷野徘徊的流民。亦或是城中各处面色枯黄愁苦,站在幼童身侧,等待买家的父母。
若非他们是送嫁的队伍,有五百多强壮的护卫护送,只怕早已沦为各处眼中的肥羊。
谢偲问。“姑母,他们为何要买自家孩子?”在长兴府她被母亲拘着少有出门,且她亦知买卖人口是犯法的,自是从未见过眼前情形。
头大身枯的孩童背后插上一根高高的黄草,往地上一跪,变成了商品。
谢偲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帮眼前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孩子。
赶路途中谢瑶不让小姑娘出来,被关在车中的谢偲并未见旷野上的惨状,入城后才下马车,见到的便是卖儿卖女。
“连年战乱,这是常有的。”谢瑶心中怜悯,却管不了这许多。只是许多年未见此种惨状,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都说乌阳德治理有方,治下却还是出现此等惨剧。谢瑶吩咐随行侍卫买些普通吃食送过来,那对父子或是父女惊讶于天降的食物,却也非常迅速地将食物塞入嘴中,那父亲更是连连朝侍卫作揖。
被修剪的精致饱满的峨眉缓缓蹙在一起,谢偲很不喜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避开了眼。
“偲儿可是觉得他们太急迫?”谢瑶余光瞟向侄女,见她的模样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谢偲这样的小姑娘长于官宦之家,自出身起身边便有仆从侍女环绕,每日的忧愁或许只有衣料款式是否合乎心意,父母长辈更疼谁一些。
在其父过世后,谢老夫人更是将一腔爱子之情全都转移到了谢偲兄妹身上,她未受过一丝委屈,否则此次亦不能成形,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
谢偲点头,看向她的姑母。“给了便是他们的,偲儿不喜他们如此。”
短短一小会,谢偲数次见那父子因吃得太急而噎住干呕,简直无法目视。
“现在入口是他们的,若是留下慢慢吃,进了谁的嘴便难说了。”
谢偲不解,她顺着姑母的视线看向四周,发现周围那些同样下跪卖身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对父子身上,或是那些食物上面。
当看着食物被完全塞入口中,他们的眼中充斥着嫉妒,渴望,甚至是仇恨的情绪。
直到进入客栈,谢偲才想明白谢瑶对她说的那些话,小姑娘被这截然不同的世界冲击到,变得沉默内敛。
虽未得册封,然有天使同行,谢家亦官宦,谢瑶姑侄本该外住驿站,内住官舍的。
但谢瑶不想此趟出行仅仅只是送嫁,故而自长兴府出发,一路不是民宿便是客栈,很快便了解的当地百姓的实际生活状况,哪怕出了连州那一小片管辖区后似是没有意义。
但谢偲能沉下心思,于她来说就是收获。谢偲是作为谢瑶与皇帝间的桥梁,任务不只是为皇家开枝散叶,更进一步她是代表谢瑶与乌含对抗。
当然,谢瑶也无需谢偲做什么,然将来她做了什么却是有可能影响未来局势的。
若她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姑娘,心智轻浮,怎能当得起这个身份,送她前去便是害了她,也是害了皇帝和太后。所以谢瑶需要,谢偲本人也需要快速成长起来。
翌日,一行人离开城镇,再次踏上了进京之路。渐渐地,谢瑶会让谢偲看看沿途。本该是收获的季节,却有许多的田地上长出一片片人高的杂草,偶有三、四个百姓,远远见五百多人的队伍,也如幽灵般飘走。
离开连州,进入宣州,百姓的状态比连州看到的有所好转,只是依旧是面有饥色。
在借住在村上时,谢瑶也与村人交谈过。那村长满是沟壑的脸上是浓浓的愁苦,他恭敬地对这位和善的贵夫人道,大将军要平叛,他们需要上交沉重的赋税,不过他们的州牧仁慈,会给他们留下一口吃食,不至于饿死。比起其他地方,他们还能有房舍坐卧,食物充饥,又无兵祸,已是知足了。
听了村长的话,又见他家徒四壁,儿子媳妇孙儿们都各个怯懦瘦弱,那让人无法下咽的糙羹谢偲也强迫自己服用,哪怕过后嗓子生疼,她也不吭一声。
留下一些财帛,谢瑶的队伍踏着朝霞出发了。行了十里路,前方是一丛连绵的山脉,午时,队伍停在了杨柏山下。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护卫队长在请示过谢瑶后在山下的一片树荫下躲凉。虽已十月,白日间的气温依旧不低。
侍女将车凳拿下来,掀开车帘要扶谢瑶下车,却被侍卫长阻止了。“此处似有异状,夫人稍等片刻。”
说罢,令队伍停止休息,进入警戒状态,侍卫队长见林间有鸟惊起,必是有人潜伏在山林中。
收回手,拍了拍略有些紧张的侄女,谢瑶又坐回马车中,等待侍卫长的确认。
山下肥羊有了警觉,隐藏着的山匪们只得提前冲出来,堵住队伍的出入口,各个凶神恶煞地握着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围困在中心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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