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4章

贫屦的茅屋内只有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块踮起来的木桌,以及两条被磨损过度反倒显得锃亮的高脚方凳。

寒风阵阵,不断从漏风的窗户里窜进来,屋子里的温度很低,蒯真打了个寒颤躲在兄长的怀中,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屋子。

田大娘的声音即局促又带着喜乐。“夫人,快请坐。阿狸,去把凳子擦一擦,再给夫人和小公子们倒茶水来。”

“不忙,大娘请坐。大娘的家收拾得很整洁,阿狸费了不少功夫吧。”谢瑶没让阿狸真擦方凳,直接坐了上去。

田大娘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谢山过去扶她坐下。阿狸哒哒地跑出去又提着破口的茶壶和茶杯出来,双眸亮晶晶,脸颊红扑扑地为谢瑶斟了杯茶,茶叶是他夏日在城外野茶树上捡的叶片。

谢瑶接过茶杯浅浅一笑,扫了一眼茶水轻轻抿了一小口才放在桌面。

“阿狸是个好孩子,对我很孝顺,家里有了他我才松快些。”谢瑶的话田大娘很赞同。

“确实,看您这身子骨倒比从前要更硬朗些,阿狸看着也长了不少。”这已是谢瑶第四次来田大娘家。“黎儿、真儿,这是田婆婆,这是阿狸哥哥。”

蒯真依偎在谢瑶身侧,轻轻地喊了两声,蒯黎在称呼那个比他个头略矮的男童哥哥的时候迟疑了一瞬。

“两位小公子好。”田婆婆慈爱地朝着声音方向露出笑容。

“田大娘,家里的粮够不够吃,赈粟与赈钱都能如期领到吗?”谢瑶问。

“够,很够,里长或是送来或是带着阿狸去领,分量都是足足的。”田大娘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谢瑶又与其聊了几句家常,让谢山留下物资以后就动身告辞了。

田大娘坚持要将谢瑶四人送出院门,等到马车声消失后祖孙两才回到屋中。

阿狸蹲在墙角查看谢瑶留下的麻袋,回头朝田大娘道。“阿奶,是粟米和木炭,还有熏肉。大山叔把还把窗户补好了。”

“唔,夫人是好人啊,大山也好。木炭留着晚上用,粟米收好,熏肉割一点剩下的都挂起来。”田大娘眼眶含泪。

马车刚起步蒯真便凑到谢瑶怀中,撒娇地问。“娘,我们回府了吗?”

“再去一个地方。”谢瑶揉了揉蒯真的头,看向满脸都是忍耐的蒯黎,问。“怎么了,黎儿?”

两小一大的泥脚印延伸到脚底,这让蒯黎很不舒适,他蹙眉道。“娘,这位田大娘是谁?为何我们要来看她?”

蒯黎无法想象自家和田家这样的人家会有任何瓜葛,更不理解为何母亲要带他和幼弟过来。

“田大娘青年丧夫,艰辛抚养独自长大,儿子二十出头正是娶亲生子的年纪出了意外,白发人送黑发,她的眼睛就是这么哭瞎的。”谢瑶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忧伤。

“她不是有孙子吗?”蒯黎不解。

“阿狸吗?现在是她的孙子了,以后也会为她养老送终。”谢瑶淡淡地道。

蒯黎的疑惑更大了,现在是?难道以前不是?

一刻钟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蒯黎下车后看到的是一幢颇被岁月侵蚀的院墙以及斑驳的朱门,但比之前那位田大娘家还是强了一些。

这次谢山在大门前敲了一会才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谁在外面?”一个严肃的女音从门内传来,却没有开门的声响。

“我是谢山,夫人和小公子们来了。”谢山对门内的女人说道。

门锁晃动,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只眼睛从缝隙里露出来,看了看门外的谢山,又看到了让开的谢山身后的谢瑶才将门打开。“夫人。”

门内的女人年纪在四十上下,双目炯然,淡淡的双唇在不说话的时候抿得很紧。

“秀娘,好些日子不见了,如何?孩子们都好吗?”谢瑶看向秀娘的目光很柔和,就像看自家阿姊。

“回夫人,孩子们都好,一月前小桂花患疾,请了医师,半月后痊愈了。”秀娘一板一眼地回道。

见谢瑶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秀娘愣了一会才道。“多谢夫人关怀,婢子很好。”

谢瑶微微点头,脚下不停,很快跨进了屋子。

与清冷的院子不同,屋子里暖和了许多,中间的炭盆边上围着一圈大大小小的孩子,两侧各是修建的一排土床。

门被推开时孩子们纷纷回头,除了还不记事的婴童,所有的孩子在看清来人时都双眸发亮地朝着门口跑来。

蒯黎没见过这阵仗,将蒯真拉到身后,警惕地防着这群脏孩子冲撞过来。

离谢瑶还有三步那些孩子们就停下里,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对着谢瑶喊。“阿姆。”

有的说。“阿姆你来看小九了吗?”“阿姆来看我了。”...

等谢瑶蹲下身子张开手,孩子们才像是见到花蜜的蜂使一拥而上。

蒯黎惊呆了,他听到了什么?这群脏娃娃喊他娘“阿姆”?

比蒯黎先反应的是蒯真,他从兄长身后跳出来,急急地冲到谢瑶身边。

孩子们将谢瑶包围住,蒯真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挤到母亲身边,急得大声道。“这是我的阿娘,我和兄长的阿娘,不是你们的。”

阿姆在民间有母亲的意思,蒯真显然误会了。

蒯黎见幼弟急得跳脚,母亲又一时顾不上他们,赶紧上前将蒯真拉到一旁,这小小人儿自觉母亲被抢了,红了双眼,愤愤地还要冲过去将母亲抢回来。

还真被他挣脱了蒯黎的手臂,好几个离谢瑶较远的孩子受到了波及,被蒯真的小拳头狠狠砸了好几下。他一个劲地往前挤,仿佛稍微慢一点谢瑶就真成了别人的娘。

那些被蒯真锤打过的孩子愤愤地瞪着这个新来的霸道男童,顾忌他是谢瑶亲自带来的,衣着又与他们不同,才没有下暗手,被他挤到了阿姆的身旁。

被摸过头顶的孩子脸上红扑扑地抬着小脸听谢瑶或夸奖或关心的言语,还没被摸过的孩子一个个拱到谢瑶的面前,睁着水汪汪渴求地看向她,不分男女,每个孩童的头顶都被谢瑶照顾到了。

等闹哄哄的孩子们在秀娘严厉的面容和语气下平静下来,谢瑶领着一群孩子走到了铺了一层褪色薄褥的土床边,坐了下来。

谢瑶的身边围着刚刚的胜利者,两个明显比其他孩子要年长高壮的孩子占据着她的一左一右,蒯真则扑到母亲的怀中不肯离开。

孩子们叽叽喳喳像是等待投喂的雏鸟小嘴开合,谢瑶会专注地听每个开口孩子的话,时不时点头或开口说几句,他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蒯黎很惊奇看着这一幕,他还从未见过母亲对其他人如此柔和。

母亲待人并不严厉,很多时候就连下人们出了错也从未听母亲开口斥责过,但下人们对她多是敬畏。

母亲像现在这般被一群奇怪的小孩子围在中间,还被他们称为阿姆,耐心地听他们说些没有意义的话,蒯黎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更何况母亲看这些孩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他和阿真,对就是这样,向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时自然流露着慈爱。

谢瑶抬首,朝门口招招手。

蒯黎正抬脚要去母亲身边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首,发现门边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大年龄介于孩童和少年少女之间的孩子。

见母亲朝招手,前一刻还在门边羞怯踌躇着,此刻立马快步朝她的方向快步走去,又在几步之外止住了。

不是他们不想或是又胆怯了,而是另一群更小的孩子占据了那片位置。

蒯黎没有靠近此刻的母亲,只在原地站着,看着母亲的目光温柔地扶过每个孩子的身上,柔声地询问他们身体与学业状况。

在谢瑶面前,每个孩子都像是被春风吹拂过的花草,生出绿意,绽出花朵,蒯黎心想他们或许是真当母亲是自己的阿姆吧。

在此处停留了大半个时辰谢瑶才在孩子们不舍的目光下登上了马车,秀娘将母子三人送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了才回了院子,锁上院门。

“秀娘,夫人让大山送了好些东西,都堆在西屋里了,你快来看看。”负责做饭洒扫的两个婆子等谢瑶离开后才从灶房内探出头。

秀娘点头,直径去了西屋,大一些的孩子跟在秀娘身后,等看清西屋一个角都堆满了各种物资后,欢呼地笑出声了。没看到的孩子缠住看到的孩子又急又喜地问,这次阿姆带了什么过来。

马蹄踏在半融化的雪面溅起灰黑冰凉的泥水,转动的车轮将其带起甩到了车厢壁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

“夫人,已未时了,还去下一家吗?”谢山想起出门前九里说的话,侧头朝车厢内问。

谢瑶朦胧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回去吧,剩下的明日再去。”

他们出门时并未用晌食,而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且让他们明白某些道理并不及在一时,今日只是初始,已经够了。

因刚刚的经历,蒯真一直粘在谢瑶身侧,马车上更是趴在她的肩头,撒娇说肚子饿了,何时能到家云云。

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蒯真抬起头睁着圆眼看向母亲,正与母亲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对上,母亲柔软温润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让他的心得到了抚慰。

他的阿娘还是他和哥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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