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的青草迎风飘扬,繁茂的树荫为路人遮挡住日渐耀目的阳光,一辆马车行至岔路口,领着十几个护卫,便与身后的军队分道扬镳,往东驶去。
离开令人窒息的京城,谢瑶的心情也无丝毫回转。何沧之乱,京城满目苍凉,入目皆是被破坏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以及累累尸骨。
绝望的母亲抱着早已冰冷僵硬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一旁有人将年迈父母的身体从废墟中扒出,含泪放在细草中,随处可见失去亲人的痛苦。
心中沉痛,谢瑶却无能为力,她只能选择远离这些可怜之人。至少,她想,她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落在阗州百姓的身上。
阗州军是第一批离开京城的军队,谢瑶无意掺和京都接下来的权力角逐,就着此刻的平静,她想去他处看看。
晓行夜宿,十日后,谢瑶一行已近西都府。
“阿易,百姓慌乱,去问问是何事。”谢瑶让谢山将马车停在一侧阴凉处,让护卫们停下休息。
越接近西都府,路上背着行囊推着家小的百姓越多,然他们不是往西都府方向赶路,倒向是在逃离那处。
谢瑶回忆,此次去京城平叛的并非州牧宫谦,而是都尉李信。于州毗邻京城,宫谦若非有故理应前去,莫非这其中有何不妥?
“夫人,”吕易策马小跑回来,翻身下马立于马车前。“这些人说西都府有军祸,州牧宫谦早已于一月前暴毙,长子、三子先后意外亡故,其次子不知所踪,于州暂由都尉李信统领。如今李信领兵勤王还在京城,宫谦次子宫启忽然现身,言李信谋害其父,并要斩草除根除去他们兄弟三人,如今兄与弟皆遇害,只留他一人,他誓要为父兄弟三人报仇,他已于近日纠集一批忠于其父的老部将发动军变,正与李信留下的人马混战。”
马车中沉默一会,谢瑶的声音才从内传出。“既是如此,绕路而行。”
“是,夫人。”吕易见谢瑶没有其他命令,便离开马车近前安排行程。他为此行的护卫首领,一路事宜均由其负责。
半个时辰后启程,远远绕开西都府周边,半月后入常州境内。
吕易第一次出远门,对距离远近掌控不熟,这一日又错了过入城的时辰,天黑前离最近的丰城尚有二三十里。
“夫人,今日赶不到丰城,只能就近寻一处休憩。”哪怕知晓夫人不会怪他办事不利,吕易还是心怀愧疚,声音闷闷的。
“附近应有村舍,寻一户人家借宿一宿,明日再行。”连日的颠簸让谢瑶感到身体不适,然此次出行并未有侍女跟随,路上多有不便。
熏风吹拂着路两侧的草木,枝叶摇摆沙沙响,鸟儿栖息在树枝顶,长长的喙梳理着柔软洁白的羽毛。远处低矮房舍上升起袅袅炊烟,在夕阳的映衬下仿若诗画。
一辆宽敞的马车及十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们出现在邢村入口,蹲在路边玩耍的小孩见此惊恐地四散奔逃,仿若见到了洪水猛兽。
尚来不及开口的吕易无奈地看向孩童消失的身影,追也不是,停也不是。
幸好这份尴尬没有持续多久,一群衣衫褴褛的村人急匆匆从各处赶来,汇聚在乡间小路上。
虽不见村人手中的武器,但警惕的侍卫们都将手按在贴身的武器上,小心将马车护在中心,防备地盯着冲向他们的这群人。
村人们在距离最前方马上端坐的吕易一两丈外便停了下来,陡然伏跪在地。
“大人,大人请恕罪,我们邢村半月前已交了亩捐,如今村里吃饭都难,实是再交不起饷捐,容大人宽限些时日,至秋分打粮下来后我们定然如数补上。”跪在最前的村人抬首看向马上的吕易,愁苦的面容上满是恐惧。
手一紧,马儿被缰绳拉住向后退了几步,等吕易松了手才不舒服地摇摇头,像是在抱怨主人让它不舒适。
吕易万没想过急着前来的村民会是如此反应,在阗州百姓见到官吏来往或许会好奇留驻,但绝不会如此恐慌。京城因何沧之乱颓败,但百姓是为战乱而苦,常州无战事此处百姓却也惶惶。
回过神来的吕易下马上前扶起老汉,轻飘飘枯瘦的身躯让他一时有些怔怔,直到手中传来战栗之感他才收回手。
“这位大叔,我们不是...唉,我们错过时辰,想来村上借宿。”面对敌人,吕易可以毫不畏惧,但对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诚惶诚恐的百姓,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扶起老汉,吕易更清楚地看到那群跪在面前的百姓,他们衣衫破败,面颊凹陷,惶恐瑟缩,皆是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借宿?”老汉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在吕易点头后又不自信。
这位大人身后的马车比他们村中最好的房子都华丽,怎么会要借宿到他们村呢。虽是不信,但既然大人提了,他也不能拒绝。
只是,“大人,我们村舍房屋败落,恐配不上大人和...”,老汉尤不放心,眼神闪烁地看向马车方向。
“无妨,只需一间稍宽敞整洁的房舍即可。”又想到谢瑶身侧无人服侍多有不便,吕易又道。“还有,大叔,烦请寻几个伶俐的丫头送来。”
前一刻还唯唯诺诺点头的老汉面上陡然变色,他颤抖着双唇,犹挣扎道。“村妇丑陋,恐入不了大人的眼。”
“不过是要来服侍一日,美丑又有何关,你选了好的来便是。”吕易蹙眉,对老汉推脱心怀不满,能服侍夫人是她们的福气。
“是,大人。”目光落在吕易腰间的佩刀上,老汉眼含泪光退开。
村民皆听到了村长和那位大人的话,为了活命也不敢多言,那些家中无合适年龄女儿的人家稍稍松口气,而家中尚有妙龄女儿的人家心中惶惶,唯恐被选中。
邢村最结实宽敞的房舍是村长邢大家,他便是吕易扶起的中年男人。将马车引入家中,其妻子儿女皆惶恐不安,垂手缩在角落。
邢大看着年龄不小,实则才三十有四,孩子们都小,长女也才十五。有这些护卫跟着,他甚至来不及提前让妻子带女儿出去躲躲,只能站在女儿身前,妄图以己身遮挡住女儿。
马车驶入狭窄的院中停好,谢山取下马凳掀开车帘。“夫人,已到房舍。”
邢大的右耳动了动,鼓着胆子抬眼偷瞄马车,霎时怔住了没有立即移开目光。他万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会是一位宛若女仙的夫人。
第一眼,此处给谢瑶的感觉是狭窄低矮,墙面是土培,房顶铺的是干草,右侧有个猪圈,但内已不见活物。正前方的堂屋内连一盏油灯都未点,昏昏沉沉的,没有生气。
垂手立在房檐下的两大四小局促不安,这家男主人在谢瑶目光扫过来时慌忙避开垂手低头,他妻子始终低垂着头,年长的女儿躲在父亲的身后悄悄露出一直眼睛又赶紧收了回去,三个年龄小些的孩子尚不知掩饰,偷眼看过来见谢瑶面无愠色便流连不去。
“这位可是此村村长?”谢瑶言语柔和。
邢大从未与士族女子交谈过,不只是士族女子,那些高贵的士族们是不会与他们这些低贱的百姓有交集的,便是那些世家大族的管事,大多也不屑与他们交流,谢瑶的和善让他慌张。
隔了好一会儿那清丽的声音才从耳传入脑中,邢大窘迫地红了脸,所幸面色黝黑不显。他将头垂得更低了,说话结结巴巴。“夫人,小的是村长。”
“村长怎么称呼?家里有几间房,我们住进来方便吗?”谢瑶见邢大十分紧张不肯多说一个字,主动开口。
“小的叫邢大,家里有三间房,”邢大瞄了眼谢瑶及自家院中的护卫,不安地道。“平常都是小的一家住,夫人和这些护卫大人恐怕会住不开。”
“我们无需你管,只要腾一间干净的房间给夫人即可。”吕易怕邢大见谢瑶慈善便诉苦推脱,瞪了他一眼立即道。
出门在外不能多讲究,何况如今六、七月天气夜风也不寒凉,护卫们多是些年轻小伙身体强壮幕天席地倒也无妨。只谢瑶身上实在难受才不愿呆在马车中,对吕易的说辞倒也未多言。
“有有,小的把自己和婆娘的房间腾出来,最大的那间。”和儿女们挤一夜也无不可,更何况还是将房间让给一位如此和善高贵的夫人。不只邢大愿意,他妻子儿女们也愿意,甚至隐隐带着欣喜。
“那道不必,小姑娘住哪间房,我借用那处即可。”谢瑶微笑拒绝。
“那怎么行呢,夫人...”邢大正要开口劝说女儿的房间狭小夫人肯定住不惯,却被一旁的妻子肘击腰侧,朝他使眼色这才改口。“小女的房间在这处,小的带您去看看。”邢大怕谢瑶见了女儿的房间不喜,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谢瑶请邢大的妻女为她收拾房间,铺盖被褥都换成自带的,让吕易取了些铜钱与点心送与邢大,借用他家的灶台,又问起邢村的农事与村民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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