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别,熟悉之地已变得陌生。自曾家取代周家后,周宅便荒废了,里面的仆从逃了逃死的死,闻得小主人平安归来,只有寥寥几位老仆回来。
“夫人的厚情小女无以为报,若非夫人前来救援只怕我亦难以存身。”周府的败落最受打击的是周芳媛,她跪在谢瑶面前,泪水从眼眶滑落至面颊,滴落到地面,溅起小小的尘埃。
“快起来。”得了谢瑶的授意,朝阳将周芳媛从地上架起来,扶到一侧的椅上坐下。
谢瑶斟酌后又问。“你母亲,姜姐姐她现在安葬在何处?”
她已知姜瑾亡故,如今整个周家只留下了周芳媛一根独苗。
“母亲她,我亦不知母亲身在何处,还请夫人帮我寻回母亲。”周芳媛听提及母亲,心中钝痛。
自向阗州送出求援信后,母亲没支撑几日便撒手人寰,独留她一人面对着莫测的未来。这些日子恐惧一直紧攥着她的身心,若是谢瑶再不来,恐怕她也再难坚持下去。
听了自分别以后姜瑾母女的遭遇,谢瑶为其悲伤,诺大周家可谓顷刻间飞灰湮灭,就留下周芳媛一孤女。
连续的变故与失去让小姑娘惶惶,却也使她成长为一株在风雨飘摇下依旧顽强生长,全力求存的幼苗。
谢瑶点头,答应一定会寻回姜瑾,好生安葬。“再让你呆在这我也不能安心,你随我一同会阗州吧。”
周芳媛慕然抬首,那双已不复从前灵动的肿胀眼眸微微扩张,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她以为谢瑶能派军来救她已是最大的恩德,她以为逃脱牢笼已是她最好的结局,她以为如她这般的孤女自然是不能再入蒯家门的,没想到谢瑶居然愿意接她去阗州。
“夫人。”周芳媛颤抖着双唇,止住的泪水再次顺着眼眶一滴滴落下。
“你说什么?”宁修永猛地将依偎在他身旁的美貌女人推开,起身往前几步,神色暴怒地逼近传话之人。男人身材高壮,站立在身旁会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禀将军,曾家主动开城门放阗州军入城了。”小兵硬着头皮,顶着他们将军的怒视重复道。
“阗州军损失多少人马?”抱着一丝希望,宁修永追问。
按先前计算,尚曦城若是死守,亦能坚持一段时日。他将军队停留在此处,便是为了待到他们互相消耗对方的实力后在一举进攻,既得得尚曦城又能赶走阗州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两得。
谁知那曾贤如此不顶用,不过区区几日便投降。但想到这一路打来,锦州的官府就没有刚强之辈,庆城更是直接敞开门迎他们密州军入城只求活命,宁修永又不觉稀奇了。
“没有,没有开战。”小兵懦懦道。他将头压得更低,以免将军迁怒于他,虽然这样没有效果。
一声呼啸声,小兵不敢躲闪,垂下来的头被硬物砸到,疼痛让他后退几步。
“可恶,怎么可能?曾贤是废物吗,居然连守城都做不到?”宁修永忘记他也是侵入者的身份,对曾贤的不作为恼怒不已。
“升帐,将人都叫过来。”以前士兵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宁修永只觉是自己的威严让手下的人敬畏,现下见了这小兵畏缩的模样,胸腔的怒火更添一层。
见小兵还愣着,宁修永踹了他一脚,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目光扫到一旁噤若寒蝉的女人,怒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女人身躯一抖,提着裙摆小跑离开,只留下宁修永独自生闷气。
宁修永,字立辉,此次密州军统帅。
宁修永将三位谋士及属下都招来,与他们说了阗州军已占领尚曦城之事。
“我欲立即起兵,谁愿做先锋?”宁修永余怒未消,双眸因怒火赤红一片,宛若地狱修罗。
三位谋士互看一眼,其中一位迈出一步,朝宁修永拱手道。“将军,此时兴兵不妥。阗州军以救周家为由,一路行仁义之兵,如今更是不费一兵一足得了尚曦城,民心所向。如今将军已打下锦州半数以上地域,不如就此与阗州军分而治之,尚不失为上策。”
宁修永双眸一瞪,怒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密州军骁勇善战,入锦州来一路势如破竹,岂是那些那听女人号令的软脚虾可比的。来人,将这阵前蛊惑军心的人拖下去祭旗。”
守在门口士兵入内,另两位谋士赶紧拦下出言劝道。“将军,将军息怒。”
“阳羽绝无扰乱军心之意,还请将军念在阳羽多年追随将军的份上饶恕他这一次。”另一谋士劝道。
景成平日随和,宁修永的属下亦为他求情。
“这次就饶你一回,若是下次在出此言,绝不姑息。”众人都为景成说话,宁修永才松口,却不再理会他,景成亦不敢再开口。
同一府中偏院内,阳光正好,两人分座石桌两侧执子对弈。
“师弟当真不急?听闻宁立辉在前院大发雷霆,还差点杀了一位谋士,现下已经准备点兵进攻尚曦城。”林哲茂仔细观察棋局后落下一子。
“无妨,拖了他这些时日已足够了。”棋局已过半,形势渐渐明朗,优势在他这方,任融落子的速度很快。
“那位谋士倒是可惜了。”林哲茂一片棋的活路被堵,不由得蹙眉凝思,最终只得放弃这块,转而希望能在棋盘他出谋求反击。
“这次若非师兄深明大义,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多谢师兄。”口中说着感激之言,任融的落子却咄咄逼人。
原来,林哲茂听了任融的劝说,不仅开城投降迎宁修永的军马入城,还将自家府邸腾出来供对方居住,自己则领着家眷住在偏院。又主动献上财物与女人,这才让宁修永留他性命,也未动城中之人。
两人对弈再次归于宁静,而棋盘上的厮杀更为果决。
翌日,留下少部分人马驻守庆城后,宁修永亲自带兵出发攻打尚曦城,谢瑶早已收到消息,在处置曾家人的同时,已在城内外做好了布置。
宁修永不愧是能在短时日内快速打下大半个锦州的名将,谢瑶、谢和姐弟两以尚曦城为堡垒都难以抵挡其凶猛的攻势。
在宁修永的指挥下,一队队士兵冒着箭雨不畏生死地朝着城墙边冲,架上云梯往城墙上爬,上面的士兵掉下来马上又有新的士兵接着往上爬。
“阿姊,他们会来吗?”谢和挥刀砍下一个爬上城墙正露出欣喜之色的密州兵,侧头问谢瑶。
“一定会的。”谢瑶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城墙下密集的密州兵让人头皮发紧,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已如小山,密州兵攻城的步伐却未有任何迟缓。
天明开战,到黑夜方止,密州军在鸣金收兵后驻扎在几里外平坦之处,正是阗州军曾驻留之处。
如此半个月,城墙数处已见破损,尤其是北角一处已坍塌一半,虽有及时补救,但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仍未见到信使的谢瑶不得不让谢和做另一手准备,在商议接下来应敌之策时,等待许久的信使终于披星戴月而来。
“夫人,大人,密州留在庆城的士兵亦已全部拔除,明日韩将军便能率军抵达尚曦城外。”此人为阗州士兵。
原来早在曾贤关闭城门,想要等阗州军与密州军争锋时,谢瑶便早已让韩仁带领一部分士兵,绕到密州军后方意图夹击对方。
而宁修永行事太过决绝,每攻入一城便杀害守城官员全族,城内的世家也多被其祸害。那些城中留下的原住民听闻阗州兵来攻城,立即反水从内部瓦解守城的密州军,韩仁几乎未费力气便攻下城池。
见此情形,同样担心腹背受敌的韩仁派人送信给谢瑶的同时继续攻打之前被宁修永占领的城池,故而比约定的时日略晚了几日才和谢瑶、谢和姐弟两汇合。
“如此甚好,烦你再辛苦一趟,回去告诉韩将军明日辰时我们会开城迎战。”谢瑶与谢和商议本就打算明日出城迎敌,若是韩仁能及时赶到,那胜利便在我方。
谢和也点头认同,姐弟两相视一笑。
信使领命正要退下,只听谢瑶又道。“你是肖义吗?一眨眼你长这么大了,都成了壮小伙。”
肖义抬眸,眼中充满了喜悦之色,他没想到谢瑶还能记得他,激动地只会点头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肖义是从长兴府慈济院出来的,记得还在慈济院时,每次谢瑶来看他们这些孩子,他们都非常欢喜。只是他那时因体格瘦小回回都被挤在外围,只有幸被夫人问过一次话,没想到夫人记住了自己。
“去吧,明日之战的胜负就落在你的肩上了,我相信你。”看着肖义离开,谢瑶与谢和继续商议明日的行动。
韩仁能赶到,他们先前的计划需要稍加改动。
第二日辰时,宁修永在城外集结军队,紧闭了半月之久的城门终于敞开了,谢和率领的阗州军从城内涌出,与半里之外的密州军对峙。
战鼓擂响,两军在城外展开了激烈地厮杀,谢和拍马上前,对上了杀入阗州军阵内的宁修永。
在宁修永眼中,谢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不值一提,谢和也确实不是宁修永的对手,两人不过拼杀三、五十回合,谢和便败下阵来。
宁修永拍马跟在谢和身后,打算将他斩于马下,彻底挫败阗州军的士气。
忽然身后一阵混乱,宁修永回首,见后方不知何时忽地涌出一队阗州军正与他的士兵在后方厮杀。
马匹声临近,宁修永回首,策马回枪的谢和是他留在眼中最后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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