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八年五月,巢绪自丰州北向南出兵,打破与阗州分治丰州的局面。同月,谢瑶命谢逸领兵前去抵御。
日渐饱满的麦穗在熏风中摇曳,乡间小道两旁点缀着野花,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田间劳作的农人们或折腰伺弄稻田,或是直起发酸的腰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家的方向。
谢逸领兵去丰州后很快控制住了局面,谢瑶便仍按原计划去长兴府外几个县城体察民生。常坐高堂而不与百姓接触很容易让上位者的决策脱离初心,谢瑶坚持每年都去阗、锦二州各乡县郡视察民生,以掌握治下百姓生活的真实生活状况。
一辆简朴的马车行驶在麦田外的乡道上,被直起身松快片刻的农人发现。农人的目光追随着马车,直到它停下来,马车里的人缓缓下车,农人微眯着眼又瞧了瞧,突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吆喝着附近的同伴。
母亲不在长兴府,二弟也给蒯黎传信出城跑马午食不归家,桌前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以及虚岁三岁的长子。
因长子还未满三岁,并未上族谱,也无大名,只家中几位长辈见他自幼雪玉可爱又爱笑,唤其为煦奴。
煦是爱称,称其煦奴却是为了好养活,时下婴儿的夭折率颇高,便是高门贵族,稍不留神生养的孩儿吹一阵寒风便没了也是常见之事。
伙食好小家伙自小便壮壮的,藕胳膊似的手脚有力极了,若是闹起小脾气,嬷媪也抱他不住。
原本小家伙是独自在院中用餐的,自两月前无意中被他发现祖母、父母亲以及叔父几人在一起用餐,只独他一人不同后,便拒绝吃独食,必要同长辈们一起才肯罢休。
一直由嬷媪喂,连匙勺都不会用的小家伙想要上桌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他很机灵,见父亲拒绝后直接跑去求祖母,他早发现大家都听祖母的,他双亲及叔父也不例外。
谢瑶倒未一味拒绝,而是让小家伙先学会用匙勺,哪天他能独自用匙勺进食,且不洒出来便可和众人一同上桌。
为了能坐上心仪已久的大圆桌,小家伙愣是用了不到十日便为自己争取到了上桌的机会。坐上为他特制的小椅子,只需指挥嬷媪为他夹菜,小家伙能哼哧哼哧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周芳媛不时侧头看儿子进食的情况,又与丈夫说起家中琐事。姑君不管家事,自她与夫君成婚后姑君便将管家的事全权交予她,也从不过问她的处置。
姑君信任,丈夫爱重,又有可爱聪慧的儿子,周芳媛觉得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也不过如此了,当然像姑君那样是绝无仅有的,她是从不会作此想。
这段时日煦奴挑食,将他小碗中的素菜都扒拉出去,只大口吃肉,嬷媪细声的劝说,吸引了周芳媛的注意。她转头朝儿子摇摇头,正要说话,外院的从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人,少夫人,二公子跑马不慎摔伤,如今在郊外不省人事。”从人额头冒汗,语气焦急。
“什么?快带我去。”蒯黎丢下碗筷立即起身,向外疾走几步,又反身朝妻子道。“快去请医者,多请几位。”
蒯黎与蒯真兄弟情深,乍闻二弟摔伤昏迷心都乱了。长兄为父,如今母亲不在长兴府,二弟的安危自是他的责任。
交代了妻子这一句,蒯黎便随着从人快步离开,直奔府外。
温文尔雅的父亲突然急躁起来,骇了煦奴一跳,嚼了一半的肉含在嘴里,他呆呆地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
周芳媛担心小叔,自她被接到蒯家蒯真便十分敬重她,她也将蒯真当成自己的亲弟看待,如今小叔受伤情况不明,她也跟着忧心。
周芳媛也坐不住了,起身见煦奴的模样,轻抚儿子的背,小家伙看起来被刚刚的气氛吓到了。
感受到母亲的爱抚,煦奴眨了眨眼睛,渐渐回过神,很快忘记了刚刚的变化,又无忧无虑地吃了起来。
周芳媛让嬷媪待煦奴用过餐后带他回后院,她则领着侍女先行一步将事情安排妥当,方便为受伤的小叔诊治伤势。
从人已为蒯黎备好了马,蒯黎一马当先扬鞭奔出府内。谢瑶早有法令在城中不得策马,但蒯黎却顾不得这些了,所幸现下是午时,百姓们多回家休憩路上未见行人,倒没闹出州牧当街策马撞人的事故。
蒯黎出门急,身侧除了传信的从人就只带了四个贴身侍卫,六人各骑一匹马向城外奔去。
还未行到城门口便被一队骑兵拦住去路,蒯黎立即拉住缰绳,马儿堪堪停在距那队骑兵一仗之外。
“闪开,我有要事要出城。”蒯黎的眉眼压得低低的,心下既焦急又不耐烦。
就在蒯黎说完准备冲过去时,紧跟着停在他身侧的一个侍卫催马上前挡在了蒯黎与那队人马之间。
与此同时,给蒯黎送信,告知他二弟蒯真受伤昏迷的从人忽地从袖口抽出匕首,朝着仅距离他三尺的蒯黎扎了过去。
眼看匕首就要扎到毫无防备的蒯黎身侧,跟在蒯黎身后半个身为的侍卫抽出腰间的佩刀直接甩了过去,刀锋划破了那从人的手背,吃痛的从人手臂改变方向,三分之一的匕首扎进了马的臀部。
马儿高高地昂起前腿,痛苦地嘶叫,差点将马背上毫无防备的蒯黎甩下去。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蒯黎试图控制马儿,四个侍卫将蒯黎围在中间。
从人一击不中,扶着受伤的手退到一旁,停在蒯黎前方的骑兵纷纷拔出武器,朝着蒯黎等人攻去。
兵器碰撞铿锵作响,人数上的劣势让蒯黎很快不支,双方交手几个回合,护卫蒯黎的侍卫便折损了两人。
剩下的两个侍卫用生命为蒯黎撞开了生路,蒯黎催马回头看了一眼最后倒下的侍卫,往府邸的方向疾驰。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常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颠簸于马上的蒯黎很快意识到长兴府发生了叛乱,愈发急切地赶回府中,他的妻儿还毫不知情呢。
前方就见府墙,蒯黎加快催马,只要回到府中,他便可组织府内的护卫们进行反击。就在此时,转角处突然跑出五名弓箭手,他们半蹲拉弓,箭矢迎面朝蒯黎飞来。
箭矢扎进马身,亦有两只分别扎到了蒯黎的左臂和侧腰处。马受疼仰起前腿呼啸,在被它甩下前蒯黎忍痛滚下马,朝着一侧的巷子跑去。
身后的追兵也赶到了,然巷子狭小不宜策马,追兵们只得弃马步行在后追赶。
与蒯黎几乎只有一墙之隔的府内,周芳媛对丈夫此刻的险境一无所觉,她已派人去请医师,又令人将蒯真的寝室收拾妥当方便一会诊治,心中却一直隐隐感到不安。
院外嘈杂的响声使这种不安的情绪更为强烈,周芳媛令侍女将小公子抱过来。迷迷瞪瞪的煦奴在脚步匆匆的嬷媪怀中小脑袋一点一点,他犯困了。在见到母亲后小嘴微张,一个小呵欠眼皮彻底垂落,枕在了嬷媪的肩上打起小呼噜。
见到儿子周芳媛略微心安,然外院的声响更为清晰,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尚曦城中类似的声音是她永远不愿提及的噩梦。
但这是长兴府,为何会有一样的声音。此时周芳媛心中的不安比先前更为强烈,她从嬷媪的手中接过儿子,紧紧抱在怀中。
小家伙不满地动了动,闻到熟悉的味道后才在母亲的怀里蹭了蹭,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再次陷入睡梦中。
“将院门关好,进屋子。”无论院外发生何事,都不是只有两个侍女一个嬷媪,带着幼儿的周芳媛能够应付得了的。
惊慌失措的两个侍女闻得主人的指令,立即从慌乱中回过神,一个奔向院门口欲将门合上,一个则去拿立在一旁的门闩。
跑了半日的马蒯真也累了,带着从人回府,刚入城便遭遇了偷袭。
今日出城蒯真并未带许多从人,在察觉不对劲后他一夹马腹立即回府,留下三五从人断后。
府门大敞,门内倒下数名家中从人,蒯真领着贴身护卫他的两位从人冲入府中,立即遇上了贼人。
一路有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从人侍女倒下,然蒯真并未见到兄嫂和侄儿的身影,直到赶到兄长院中,将门口正要闯入的两名贼人斩于刀下,才见到了正抱着侄儿的嫂嫂。
“嫂嫂,哥哥呢?”一通扫视,眉峰隆成了一座山峰,除了嫂嫂和侄儿,蒯真并未见到兄长的身影。
满身是血的小叔握着尖端还在滴血的长刀冲进院中,周芳媛和侍女们有瞬间的惊慌,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叔叔你没事?夫君去接你了。”
见蒯真不明所以,周芳媛又加了一句。“午时有从人来报言叔叔从马上跌落昏迷,夫君带人去接叔叔回来。”
将已知的所有信息在脑中滚过一遍,蒯真意识到这是针对他们兄弟两的阴谋。但是谁要致他们兄弟于死地呢?
此刻不容蒯真多想,他带回来的人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先将嫂嫂和侄儿带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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