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从蒯真这谢瑶大致知晓了这段时日长兴府内发生的事,母子直奔府城。
寻回妻儿,又见母亲二弟,一家人整整齐齐,蒯黎此刻才真正松口气。
马晟已败逃,他的人马亦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动荡过后人心不安的府城。
府中的血迹与尸体已被清理,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此时偌大的府邸显得空荡荡的,谢瑶身边的菡萏等人得知主人平安归家,领着一众侍女前来。
“夫人。”府中的侍女齐齐向归家的谢瑶行礼。
谢瑶让她们起身,九里上前与谢瑶说了她们这段时日的经历后,谢瑶道。“做的很好,这些日子你们受惊了,下去歇息吧。”
侍女们离开后,谢瑶亦让朝阳回去休息,她身侧九里留下。
书房内,谢瑶与蒯黎商议善后事宜。马晟叛乱受到迫害最大的是府城中的守军与百姓。
不肯倒戈的士兵全部被马晟所杀,为隐匿蒯家兄弟,以及之后为兄弟两杀回去,长兴府的百姓同样付出了许多。
谢瑶,蒯黎蒯真,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欠了这些士兵、百姓性命,他们感激这些愿意或已为他们家献出生命的人,并会尽力安抚他们及其家人。
而府城的属官们在见到谢瑶后立即请罪,他们未能提早发现马晟的野心,并在他举兵作乱之时没能护得住州牧与二公子。
当时马晟派兵将属官的宅邸守住,属官们不得进出不知外界形势,没有贸然出来谢瑶不怪他们。更何况他们中有许多是跟随蒯黎反攻回来的,又有何可责怪的。
定下如何抚慰士兵及百姓的方案,芮辉询问该如何处置出逃的马晟。
包括蒯黎蒯真兄弟在内众人都希望派兵追击,他们从未亏待过他,谢瑶更是信任地将州府三分之一的兵权交予他,而他的回馈却是要灭谢瑶母子,杀城中百姓,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如何配留在世间。
“既已奔逃,若其离开三州之境便无需在追。”谢瑶心中叹息,阗州少了一员猛将。
“夫人,万勿要心软,马晟那贼子可是要屠杀城中幼儿的,许多守军与无辜百姓亦死于其手,必要取其首级方可祭奠死去之人。”越才见谢瑶面露忧色,似有不忍之意,认为她过于妇人之仁了。
儿孙差点均死于马晟之手,居然还能忍耐不全力追杀,宽宏太过就会显得软弱了。
其他属官大多赞同越才的建议,蒯黎亦是希望斩草除根,否则若是让马晟逃去了其他州府,他便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攻击他们阗州的利器。
“无妨,他不会再有机会了。”谢瑶淡淡道。
她如此信重马晟,他尚且反叛,其他州牧要收留他必会掂量一番。这种人又有谁敢用呢,不定何时他便毫无预兆地反咬主人一口。
待众人散去,谢瑶才想起还有一人尚在牢中,便让蒯黎蒯真兄弟二人留下,随她一同去接任融。
任融在牢中过得并不算差,他虽因诬陷马晟而获罪,但在入狱时谢瑶曾交代过狱卒要善待他。
所以此刻谢瑶进入阴暗略带潮意的监牢看到的是坐在铺着干草上,正闭目似是睡着的任融。
“先生,受罪了。”谢瑶进入打开的牢房,恳切地对任融道。
铁锁开动声唤回了任融飘荡的思绪,在被定罪之时他便已知中了马晟的圈套,只是当时人证物证聚在,便是自己也无法反驳。
在牢中的之日无所事事,他便反复回想那时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随后意识到马晟此举是已打算出手了。
只可恨自家被关在狱中,又从狱卒口中得知夫人已离开长兴府,之后他便再也无法获得外界的消息,自然也无人将他的警告传递出去。
前几日听得外面乱糟糟的,后来才得知小蒯州牧被生擒又被救出,他便等待着这一刻,只是万没想到谢瑶会亲自前来。
“夫人,您怎到此地来?”任融要起身,但或许在牢房内少有移动,脚撑地时身子晃动,幸而被眼疾手快的蒯真扶住。
“立琨来接先生离开,让先生受苦了。”谢瑶拱手,朝任融行礼。
“夫人,这如何使的。这都是在下不察,中了马晟奸计,夫人秉公处事,又让狱卒看顾在下,如今且亲自前来,在下惭愧。”任融如何肯受谢瑶之礼,只是到底男女有别,他不便上前搀扶,此处又狭小避无可避,到让他受了谢瑶全礼。
见任融面有愧色,谢瑶诚恳道。“立琨有错,先生再三提醒马成益有异心却未重视,辜负先生忠心此一错。自觉有识人之能,却在有异样的情况下并不去确认,疏忽大意此二错。又在知先生人品无暇却被诬后未及时复查,且大意离开府城为马晟叛乱留下空隙,盲目自信此三错。让先生陷入牢狱,让长兴府的百姓担惊受怕甚至因此殒命,让城中守军被杀,立琨羞愧不已,还请先生勿要灰心,再给立琨一次机会。”
言罢,谢瑶在拜,这一次任融仍未得躲开,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瑶不仅亲自接他,还接连向他道歉。
以谢瑶的地位与声望,别说她是秉公办案,便是错判又如何。她却愿意折节下士,如此怎能不让任融感动。
“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报主公信重之情。”任融双目含泪,真切道。
五日后,城中因叛乱死伤的士兵、百姓全部统计完毕,由州牧府直接出抚恤金,并安葬所有已逝之人。
在冲刷干净,已不见血迹的广场上,谢瑶当着所有属官、士兵以及城中百姓的面诚恳道歉,她说。“此事虽是马成益所为,却是我的过失。是我统领无方才会让属下犯乱,是我处置不当才让众位受难。我对不起这些与叛军作战英勇献身的将士,以及无辜被牵连的诸位乡亲父老。”
谢瑶曲腰,低下头向在场的所有人行揖礼。
人群中有人道。“夫人,使不得。夫人好心收留马贼,马贼却觊觎州牧之位,此人狼子野心与夫人何干。如今大冀天灾战乱不断,若非夫人坐镇三州,我们哪里能过上眼下这般的平稳富足的生活。”
众人纷纷附和,若非真心崇敬谢瑶,他们怎么冒生命危险匿藏她的儿孙,若非真心爱戴,他们怎会手无寸铁亦要与蒯黎同行。
待到人声渐缓,谢瑶才又道。“我们母子将永记这些为我们奋不顾身的勇士,以及那些曾经、现在还有未来为阗、锦、丰三州浴血奋战的好男儿。我欲在州府北面的衢祁山修建碑林,以纪念所有为国为家抛洒热血的男儿们,往后三年小祭十年大祭,让这些保卫我们的英雄血食不断英灵永留世间。”
生死无小事,自古以来人们事死如事生,贵族士族身死葬礼繁复,陪葬珍贵,便是年年祭祀亦是丰厚,这些都是为了死去之人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同样享受富足的生活。
平民百姓供不起珍稀古玩的陪葬,但只要家里条件允许,为死去的亲人添些陶罐瓦盆,烧些衣服鞋袜纸钱都是尽全力的。
然而再如何,这些都是一家一族的行为,除了天上神明地上帝王受天下百官祭拜,再无人可受此礼。但现在谢瑶说要让普通士兵百姓也受众人祭拜,虽然只是三州之众,这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而现在他们的夫人说要为大家建碑林,如何能不让人震惊,如何能不让人振奋。
此事谢瑶已提前与属官们提过,虽前无古人,且有收买人心之嫌,然紫微晦暗不明,大冀群雄纷争,谁又能管得了呢。
况且即使谢瑶不提这些,三州之内的百姓又有哪个不爱戴、不拥护他们的夫人的。
待沉浸在悲愤情绪的百姓们听明白了谢瑶的话,爆发了惊人的欢呼声,他们眼中的狂热是无法掩饰的。人生百年,除了血脉可证此人曾在世间走过一遭,有什么能比得上后世之人铭记于心更有力的证明。
今后整个阗、锦二州及在控制之下的丰州领地,只要谢瑶还在,只要谢瑶的血脉还有一滴尚在世间,三州绝不可能再为其他州牧所有,他们已不再是大冀的子民,只是谢瑶的百姓。
在谢瑶归府的第二日收到消息的辛泽亦带着军队匆匆赶回,此刻他与一众属官一同站在两旁看着狂热的百姓与人群中坚毅沉稳的谢瑶,心中叹息。
若谢瑶是男人,她则是他见过的最英明的主公,以她的治世手腕,及在三州内无可动摇的民心,完全可取昏庸**的大冀皇族代之。
目光自谢瑶移至她身后的蒯黎与蒯真兄弟,辛泽平心而论两人的资质尚可,假以时日也不是不可承接父母之大业。
所跟随之人虽非大丈夫,亦是真雄主,辛泽的心已彻底归服谢瑶,他愿倾尽全力助其一臂之力。
而此刻意识到谢瑶意志与影响力的人绝不止辛泽一人,无论这些人心里有何盘算,该如何做?能做什么?也都明了了。至少这一刻是明了的。
谢瑶领着二子及属官、士兵们离开后,广场上的百姓亦渐渐散去。亲人虽已离去,然他们的未来却并不灰蒙,擦去脸上的悲伤,他们露出了清晰的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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