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086章

急促的奔跑让方静言感到阵阵胸闷,即使如此,他只恨不能再生出两条腿来,甘军入城了。

县令的抉择不能说完全是错的,或许无论是谁在面对同样的境况是都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连方静言自己,在得知蒯校尉即将受极刑后也很可能是会选择妥协的。

然而谁能想到呢,甘军确实遵守承诺为蒯校尉解开了身上的绳索,然而他们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杀戮。

开城门的士兵是第一批被甘军杀死的人,他们离他们太近了,他们的心都牵挂着城外的蒯校尉,或许他们当时是能够做出一点反抗的。

随后甘军冲上了城墙,县令,留守阳城的士兵们,以及县中刚被组织起来的衙役们、巡捕们、更夫们,都被甘军举起的屠刀残杀。

清晨起来便心神不宁的方静言早早出门,在衙门里点卯后便借口出来,走到了城门口。

亲眼见到那些冲着他们而来的杀戮,甘军在除掉所有的守卫以后,屠刀对准了城中的百姓,方静言在甘军向城冲入的时候果断离开,快速朝家的方向狂奔。

他的妻儿还在家中,他们对眼下城中的情况毫不知情,他必须赶回去,告诉他们,保护他们。

他想要呼喊,提醒沿路见到的所有人,然他的脖颈如同被一双力大无穷的手紧紧掐住,任凭他如何努力,除了急促的喘息,嗓子眼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幸好,除了方静言以外,反应过来同样奔逃的其他百姓替他做到了,他们惊声呼喊,告知所有能听到的人甘军杀进来了。

木门被捶得咚咚响,趁着天气晴爽,在院中与长女次女晾晒用盐腌制过的青菜的冯氏心中一跳,两个女儿也抬起头,此时方静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快进屋。”刚跨进院门,方静言便急匆匆将大门锁上。

“夫君?”冯氏不解,两个女儿也疑惑地看向父亲。

“幺儿和崇儿呢?”方静言的目光在院中搜索,只靠一把锁是无法抵挡住甘军的。

“小弟在祖父房中,二弟出门去郑屠家割肉了。”从未见过如此形容的父亲,长女目含担忧地看着方静言。

“我去将崇儿找回来,七娘你领着三个孩子藏好。”方静言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目光又落在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儿面上,加重语气。“尤其是大姐、二姐,务必藏严实。我出门后无论是谁敲门都勿要理会,快些动作。”

说罢,方静言便又将院门打开,急匆匆跑出去,并让妻子将门再次上锁。

满腔疑问此时人已离开也无人能解,冯氏只能遵从丈夫的意思让两个女儿先往内室躲。

长女却不肯。“从未见父亲如此,莫不是城中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她想了想,忽地悚然道。“定是甘军打进来了。”

“不会的,我们有那么多守军怎么会让甘军打进城。”次女对长姐的话是不信的,但她也是位聪慧的小姑娘,自己说完后也陷入了深思。若非如此,父亲为何会这般失态。

“不管如何,听你们父亲的,不回房了,去柴屋,那处有个小地窖。我去把你们小兄弟抱过来。”冯氏催促两个女儿赶紧去躲柴屋,自己则急匆匆往父亲房中跑。

咚咚咚急促的拍门声再次响起,母女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幸而这次亦是家人,方静言寻来已发现城中动乱,正往家赶的长子。

进院子的时候长子将父亲的手推开,又退了出去。

“快进来。”方静言严厉地催促,眼下可不容胡闹。

邻里们也有往家赶的,也有领着家人向外跑的,此时整个阳城内都乱糟糟的,长子的行为就显得十分突兀。

“父亲,先等等。大姐,将门锁给我。”长子没有听方静言的话,而是向长姐索要她手中的铜锁。

“你要干什么?赶紧进来,要来不及了,甘军就要杀过来了。”方静言上前几步要将长子拉进门内,却被他躲开了。

“父亲,门一锁他们定知晓屋中有人了。孩儿在外将门锁上,他们便会以为我们家的人都逃了,便是再闯进来也不仔细搜。”接过长姐手中的铜锁,长子将方静言往里推。

“要锁门也是为父来。”方静言又要上前,他已明白长子的意思,但这得他来。

“父亲,孩儿还能进屋的,请相信孩儿。”长子再次将方静言往内推,随后快速将门合上。

院中的人都听到落锁的声响,方静言呼唤门外的长子。“崇儿。”

脚步声逐渐远去,方静言要去拉门,可门锁是从外面锁上的,他一时挣不开。冯氏的眼眶都红了。

“爹、娘。”右侧的榆树上传来长子的声音。

“快,跳下来,爹接着你。”方静言立马反应过来,冲到院角张开双臂,只待长子跳过来。

柴屋的地窖很小很窄,只能容得下两个女孩和幺儿。方静言将三个孩子藏好后,长子也为自己寻了个躲藏之处,一个豁了口子的旧水缸,水缸里只剩下半缸水,他躲进去后水并不会溢出来。

四个孩子都藏好了,方静言在家中寻了一圈,都没找到中意的地方,不是容不下他们夫妻两,就是太容易被发现,更何况还有一个动弹不得的岳父不知如何安置。

方静言急得额头冒汗,冯氏也惶惶不安,外界的嘈杂声似乎都渐渐隐匿了起来。

还是冯老唤来女儿女婿。“孩子们都藏好了吗?”

“都藏住了。”

“你们夫妻躲我床底下。”冯老说话带着浊音,有些含糊。

“父亲。”冯氏眼中含泪。

“听我的话。他们不一定会进来,便是来了,见我这病叟,也不会仔细查看。”一次说这么多话,冯老感觉胸腔更闷了。

容不得方静言夫妻两犹豫,门口传来巨响,有人在踹门。方静言立即将妻子推进了床底,弯下腰为岳父掖了掖被角,眼中一阵湿意。

冯老朝方静言艰难地头,轻声道。“守护好七娘和孩子们。”

门被踹开了,急促的脚步声自外而内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步调,卧房内传出被翻动的声响,有甘军用愉悦的方言与同伴炫耀他在灶台旁寻到了一袋粮食。

“这家人倒是跑得快。”自卧房而出的甘军士兵将一根铜钗放入怀中。

“跑不出去,大帅早已下令封城,任他们插翅难飞。”略晚一步,搜的厢房的甘军士兵语含恶意。

“这间屋子谁去了?”有人问。

那搜厢房无所获的甘军士兵立即拔腿跑进去,他的同袍们也不争,任由他抢先。他们都多少有些收获,只这位运气不好,故而让他先去,这城中还有许多家等着他们呢,没必要在此处坏了袍泽之间的情分。

“晦气。这里面只有一个死老头子。”兴冲冲跑进去却只见到一个卧床不起的黄病老人,在屋中唯一的衣箱中翻出几件灰扑扑的衣衫,甘军士兵骂骂咧咧地将床上的冯老拖下地。

极轻微的响动自床底发出,冯老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方静言紧紧捂住妻子的嘴,自己亦咬紧牙关,岳父就被甘军士兵扔到了距离方静言不到两尺的地面。

“还有人在?”

有人在门口瞧了一眼道。“估摸是觉着带着这老头跑不快,将人留下了。”

“喂,老头,你家的钱财藏哪了?”唯一空手的甘军士兵心有不甘,将被他甩到地上的冯老又提起来,凶恶地问。

“我不知。”冯老本就脆弱的身躯被一拉一甩又一提几乎被碾碎,身上各处都是火辣辣地疼,但为了藏起来的儿孙,他还是将闯入门户的甘军士兵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钵大的拳头落在冯老的身上,方静言的唇齿都溢出红线来,手背的濡湿是妻子的泪水,她双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想要冲出去阻拦这些人伤害她年迈病弱的父亲的歹人,但想到藏起来的孩子们,又生生忍下来。

“诶,小心些,这老头有病。”有人注意到冯老的肚腹肿胀,面色蜡黄,提醒打人的同袍。

“真是晦气。”那人又将冯老甩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无所获的他尤觉不快,抽出腰间的刀,狠狠地扎入躺在地上早已不动弹的老人身体。

甘军们像是一阵旋风,进来又离开,刮走了家中值钱的物件,霍霍了各处角落后又快速消失。

不久噪杂声从相邻的院子中传来,有物品被砸的声响,有熟悉的求饶声,有凄厉的哭喊声,有恶毒的诅咒声,以及那猖狂的笑声。

方静言始终紧紧捂住妻子的嘴,不敢对外界有任何反应。等到银月渐渐爬上树梢,除了虫鸣,那些让人瘆得慌的声响都消失了,方静言才驱使着僵硬的身体从床底下爬出来。

身后的冯氏没了丈夫的阻拦,心急地紧跟在后,然由于长久保持一个动作,半边身体都是发麻了,愣是数次都没能起身。

冯老的身躯已僵硬,颤抖地将岳父的双眼合上,妻子扑到一旁,压抑着哭声。

银月往西又偏移了些许,方静言才找回声音。“七娘,这大半日了,我们给孩子们送些食水吧。”

这世上唯一能够牵绊一位伤心欲绝女人的大概只有她的孩子了,冯氏悲伤到几欲昏厥,但在丈夫的提醒下想到还被压在地下的孩子们,以及躲在水缸中始终安静的长子,慌慌张张要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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