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庄严的白石宝坛红绸漫天飞扬,在广场之上交织形成一张巨网压得人透不过气。就连镇守四方的恶鬼神像手腕上也装饰着花团,增添了一丝生动神采,似乎在为这场盛大的仪式喝彩。
阴阳圆盘祭台边缘垂下纱幔,随着微风涌动像是鲜血泼洒,裹挟着亡魂的怨念涓涓流淌,汇成一条火红的地毯,蔓延至阶梯高台之上。铜鼎中两支硕大的红烛取代焚香,从昨夜点燃,到现在临近正午,才燃烧了不到三分之一。
露天的喜堂,曼珠沙华遍野盛放,这场仪式更像是地狱的审判,宣告两人束缚在一起,带着诅咒终身不离不弃。
警员们被驱赶着陆续踏进这诡异场景。
“好邪门,不知道还以为在阴间结婚。”
何永吐槽精准地道出所有人心中的感受。
这一路秦久始终护在廖染身侧。
“很抱歉,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得知这个消息。”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昨晚耿元带回来的。”秦久将已经快要捏烂的那张请柬转交给他:“既然小白仙已经决定和其他人在一起,你也不需要再有所顾虑和留恋,我们就等婚礼结束一起离开这里。”
“你以为他会放我们走?”
秦久怔住,丝毫没有考虑到还有这样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如果早点知道真实情况,兴许有机会提前和白棘沟通,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廖染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震耳欲聋的牛角乐声拉开序幕,寨主桑都雅尔在左护法的陪同下登上高台。
厚重的礼服拖地,他走了几步,嫌弃碍事,一把扯下随手丢弃。
“怎么不见阿斯护法?”
巡逻队的人发出阵阵质疑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只有一人出席,分明是厚此薄彼。
按照金水寨婚礼习俗,是要有两人从旁服侍,寓意为结伴成双。
廖染露出疑惑的神情,周围几人全都回避视线,耿元更是把头埋到最低。
“死了,被小白仙亲手解决。”何永用肩膀轻撞身旁的目击者:“你看到了,我说的没错吧。”
耿元直接捂住他的嘴。
“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廖染没有带名字。
秦久却知道他在质问自己:“带领队员平安回家,更为护你周全,作为队长,这是我的责任。我对做过的所有决定,问心无愧。”
此时,大长老上台,代表桑都致辞,酬谢天神,一段慷慨激扬的寄语点燃了金水寨民。
齐唰唰地助威呐喊声响彻云霄。
“恭迎小白仙。”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旋风盘桓,无孔不入鬼魅般穿过缝隙,向着桑都身边那个位置汇聚。
血色晕染了平日素布麻衣,散在头顶的白发和远处的雪山遥相呼应,冷冽气质中增添一分高不可攀疏离,更想让人探究红纱下究竟是怎样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这是所有寨民最好奇的事情,小白仙究竟长什么样子,也是他们从天不亮就等在这里唯一目的。
“摘下面纱!”
“我们要看小白仙。”
“我也想看!”安静的外乡人队伍中,何永高举手臂,显得十分突兀。
耿元已经放弃尝试控制他了。
预设流程被打断,大长老求助的目光看向寨主。
桑都雅尔慵懒地靠坐在宽大的石椅上,摇晃着双腿,乐在其中。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把所有人送上祭台,斗到最后还站立的人,奖赏他亲手揭掉小白仙的红盖头。”
此言一出,全场噤声。
原本只是凑热闹,没有人想因此丧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恐惧情绪迅速蔓延,甚至有零星的声音开始质疑寨主,崇尚武力从未体恤寨民。
桑都不恼也不打算解释,大手一指:
“就选这些外乡人,当作是献上贺礼,弓箭手准备,若祭台打斗静止,每十秒射杀一人。你们厮杀的场面最好精彩一点,别让我失望。”
原本噤若寒蝉的寨民突然兴奋起来,为无妄之灾落到他人头上而庆幸,果然寨主是心向自己人,丝毫忘记他这种行为本身的残忍。
耿元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打冷颤,祭台上风凉,那种杀人和只能被杀的绝望感比死还痛苦。
“不……我不想上祭台。”
抵触的心声在口中呢喃,其余警员看了他的反应,都表现得极其畏惧慌了神。
在异乡,能够互相依靠亲密无间的同事,转眼成为随时夺取自己性命的对手,失去伙伴之间最宝贵信任,理智崩塌,开始质疑人性。
廖染适时牵住那只颤抖的手。
“耿元,背后的同事若有伤病,你负责帮忙照看医治,我一人顾不过来,暂时采用加压止血法,明白吗?”
权威性的声音穿透层层迷惘,耿元回忆起儿时那场夺去他父母的意外。
一名专业医生路过,不顾自身危险,把他和哥哥从翻倒的汽车里救出,那也是他下定决心接触这个行业的初衷。而之后选择成为法医,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廖染不遗余力地调查耿方的案件,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哥哥,而是要还死者和亲属一个真相。
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有一次,既要珍惜也要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
“我懂了。”耿元眼神明亮,将双手举过头顶,手无寸铁丝毫没有攻击性。
“各位兄弟别害怕,我念了五年医科大,考了三年法医,不管发生什么,刀伤、中箭、筋断骨折、缺胳膊少腿都来找我,就算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我也能治好把你拉回来。”
“哇靠,新来的,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吐槽,引发众人爆笑。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笑脸,还是那样的熟悉,猜忌烟消云散,此刻的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团结。
更有尊敬的队长秦久挡在警员们身前:“你们毫无理由地把我们带到这里,已经是非法拘禁,我会正式将此事上报局里,追究金水寨首领的刑事责任,至于你提到的游戏,恕不奉陪,就此告辞!”
“反抗,我最喜欢了。”桑都跳下宝座,缓步走下阶梯:“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讲人权,**律,不过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祭品,和盘子里烤熟的牲畜家禽无异,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身后的大批力士潮水般涌下来,层层包围外乡人所在场地。
一些纯粹的游客吓得抱头蹲在地上。
“自愿踏上祭台的人,现在可以走上去,否则,就只能被我寨最勇猛的力士们抬上去,我的这些宝贝下手没轻没重,到时还有没有气,我可保证不了。”
桑都稚嫩的嗓音,以天真烂漫的语气说着骇人听闻的恐吓。
他一步步走到秦久面前,看着他身后的廖染。
“哥哥,我这身衣服好看吗?早就做好了,要是你不来,我可能不会这么快穿上。”
廖染抬头仰望几十米外站在高台上的人影,遥远又陌生。
“他真的愿意?”
廖染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结婚时会是什么状态,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像白棘此刻,以仇恨冷漠的眼神俯视一切,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无所谓任何人的生死。
桑都笑开露出八颗牙齿,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灿烂:“好问题,可我不想回答。送客人上祭台!”
在他发布命令,转身之时。
秦久拔出枪对准他的眉心。
大长老远远看着,心中一颤:“保护寨主!”
他的亲兵闻声而动,其余几位长老手下,半数以上以守护寨民为由,在祭台另一侧按兵不动。
众多力士挥舞着各种自制的兵器,将利刃对准警员。
“重案一组听命,保护市民,绝不坐以待毙。”秦久厉声疾呼。
不顾身体状态如何,有枪的举枪,没枪的亮出拳头,何永将一把随身携带短刀递到耿元的手中,自己从地上捡起石头举在胸前。
细密的汗珠流淌,肌肉紧绷,双方火力对峙。
桑都表情轻松地上前一步,任秦久的枪口抵住额头。
面对他的压迫,秦久发力,勉强维持,在他的皮肤上印下一个椭圆形的凹痕。
“动手,你不敢干掉我,怎么带你的人走出这里。”
秦久额头汗液渗出,就在他食指轻碰扳机的刹那。
一阵飓风拂过,漫天的红绸飘落遮挡视线的瞬间,警员们手里枪消失不见,也包括秦久手中的那把。
除了廖染,只有金水寨民知道发生了什么。
目光齐聚高台,黑色雾圈在小白仙的腰间环绕,像是下雨,枪不断地落到他的脚下堆积。
与此同时,桑都勾起嘴角,一把掐住了秦久的咽喉,将人提起。
众位力士一拥而上,原本还在诧异的警员们被迫反抗。
拳脚相斗,场面乱作一团。
耿元最关心的便是廖染,在被冲散之后,他踹开一名力士,出拳将另一人打翻在地,杀出一条路,想守护那熟悉的背影,伸手去抓那支纤长的手腕。
廖染的脚下突然涌起一阵黑气,像是被无形的绸带拉到空中,慢慢停放在高台之上,在惯性作用下前倾着身子差点没站稳。
窒息的秦久眼睛微眯,急得后牙槽咬出血,他双腿抬起盘住桑都雅尔的脖颈,用尽全力和他一起摔倒,摆脱了束缚。
几乎是同时翻身而起,秦久率先发起攻击,
这人的力气大,就跟他比速度,用尽全力缠斗。
无辜的人受伤躺倒,抱着头在地上哀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对手交替,战斗无休无止。
指责怨恨他的冷漠旁观,歇斯底里的质问,白棘已经做好准备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
廖染抬头看向他的第一句话说得是:
“你的头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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