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枯井女尸案(四)

落衡捂着还在作痛的肩膀,半靠在梨树上闭目养神,内里翻起的旧伤引起胸口闷闷地疼,有些喘不上气。

燕回远远瞧着假寐的人脸色不好,三言两语叮嘱完要点,三步做两步来到花树下:“还是难受吗?我帮你看看,别是伤到了骨头。”

落衡先一步扣住燕回的手,睁开桃花眼,未语先笑:“没事,小伤,天雷劈在身上也不妨碍我活蹦乱跳。”

扯谎他是一流,忍痛也是一绝。

燕回还想说什么,落衡打断道:“你怎么长了张精明果断的脸,性子却是婆婆妈妈的——走了走了,查案去,可别一会再蹦出来几个无名尸。”

燕回提议:“那我们去看看那几个锦盒。”

沿鹅卵石小路往回返,旁逸斜出一条人踩出来的一条小路,曲曲折折,沿途有接连不断滴落的水痕,附近是到小腿的油菜花,彩蝶飞舞。

落衡望着花田深处人影绰绰,拐了个弯走进油菜花田。

燕回刚把人撞伤,这会见落衡拐了弯,心有疑惑却不敢说,默默跟上。

有个粗麻衣衫的女子在浇花,看着看着年岁不大,轻哼着歌。

落衡出声道:“你是府里的花农?”

那女子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踉跄,水瓢跌落在地沾上了泥,脚踩弯了几颗油菜花。她不由得带上几分埋怨:“是,两位公子有何指教?”

落衡摆出如沐春风的笑:“真是抱歉,吓着姑娘了。久闻将军府里的花园风景一绝,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我有一盆铃兰,养了好久了,近日不知怎么的,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像是快死了,想请教一下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救一救。”

那姑娘听了态度稍稍转好,俯下身子仔细扶正倒下的几颗油菜:“养花跟养人一个道理,病了就吃药,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怎么让花开心怎么来,花想开成什么样全按她的心情来,强求不得。”

“哦?”落衡觉得稀奇,“姑娘怎么知道花开不开心?”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那姑娘反手给花瓣挠挠痒,那花似乎舒展起花瓣伸了个懒腰,“反正我就是知道。”

“你那铃兰得空了带来给我瞧瞧,我叫桑梓,一直在这。”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主人家都归西了,下人们也都卷钱跑路,你怎么还待在这,谁给你发工钱?你这样的手艺很抢手吧,诸多达官贵人抢着请你到府里去,就甘心一直呆在这?”

桑梓沉下脸:“你这人好生俗气,这里有我的花园,我便属于这里,不为钱财。”

落衡一笑,还真倒是个性情中人。

“那落衡就在此先谢过桑梓姑娘,改日再来叨扰。”

从油菜田里退出来,燕回好奇问道:“你那株铃兰怎么了,连你也没有办法吗?”毕竟他亲眼见过落衡心念一动让百花盛开的奇景,想不到还有他拿捏不了的花。

“大约是病了,半谢不谢的有些日子了,许是对生活没有什么盼头,想走又有些舍不得。”

燕回冷不丁来一句:“是你舍不得花,还是花舍不得你?”

只见那人云淡风轻一笑,他却能行那双眯起的桃花眼里看到一丝忧伤,听他道:“都有吧。”

一树桃花枝子斜出来,小路本来就不宽,勉强够两个男子并行,花枝直接挡了多半边,燕回托起花枝想从下方绕过去。

落衡在他触碰到花枝前扼住他的手腕,神情严肃:“别动,她会疼。”

燕回不解:“她?这花吗?”

他原以为方才桑梓所说她可以感知到花草的情绪已是稀奇,而今看来落衡似乎也能与草木感官相通。

落衡径直走向那树桃花,燕回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花枝被风吹折了,将断未断。

落衡毫不犹豫地从衣袖上撕下一条青色布带,帮桃花树包扎好,上好的料子撕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拍拍花树的树干,像是安慰老朋友,花枝摇曳,似是在回应,撒了两人一身香气。

燕回瞧着他温柔的眼神,感慨道:“你对花草比对人妖可温柔耐心多了。”

落衡闻言步子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僵了几分:“草木有情,人而无信。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就这么简单,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圣人心作怪。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等自私自利的小人脏了您的眼。”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落衡打断他的话,很快收拾好情绪:“不是要查案吗,快走吧,一会天色晚了。”

若不是青色的衣带还在随风飘扬,燕回会怀疑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他敏锐感觉到落衡对人妖两族带有莫大的敌意,掺杂着不想回忆却无法忘怀的往事。

这个花神,不一般……

步子放开很快回到谢小姐的院子,门前一树巨大的杏花,白中带粉,洋洋洒洒飘落一整院,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延伸到屋门前,板缝里生长着旺盛翠绿的青苔。

隐隐约约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推开屋门,烟味扑鼻而来,哭声更加清楚。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形容憔悴,跪地痛苦,对着墙上一副人像丹青,边烧纸钱边唤“小姐”。

燕回道:“你就是小环吧。”

小环慌乱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脸上未施粉黛,涕泪抹了一脸。

燕回取了香,在蜡烛上引燃,递给落衡。两人对着丹青拜上三拜,小环在一旁还三跪拜礼。

香炉上香烟袅袅,画像上女子花容月貌。闺房杂乱不堪,值钱的金银细软、金钗玉镯洗劫一空,画篓子翻倒在地,卖不出好价钱的风景画碎的碎,脚印无章,依稀能看出来主人先前的素雅整洁。

燕回掺起小环:“你把知道的都说一遍,我们也好尽快破案,归还小姐遗体,入土为安。”

小环忍着眼泪,哽咽道:“昨晚酉时刚过,小姐说身子疲乏,想早些歇息,便遣散了下人,我服侍小姐洗漱后,是最后离开房间的。今日卯时我去敲门,没人应,我就擅自推开门进去,发现屋里没人。我就去找了管家,一起找,最后……”

小环再怎么努力,也说不出后面的话,眼泪再次汹涌。

燕回:“你晚上睡哪?”

“就在旁边的偏房里,还有两个姐妹,她们知道出事后,就都跑了,我拦不住。”

“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比如开门声?”

小环仔细回忆后,摇头道:“应该是没有,我晚上睡的浅,小姐最近睡的不稳,经常会起夜,但是昨晚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落衡找了个柱子靠着:“屋里没人会不会是出去了,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出事了呢?”

小环立刻反驳道:“不会的,老爷管的严,近几年世道险恶,天黑了是不会允许小姐出门的,而且小姐胆子小,最怕黑,万万是不敢一个人晚上出去的。”

燕回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谢小姐近日身体为什么不大好?”

小环眼神躲闪,声音也不自觉地弱下去:“乍暖还寒……”

燕回正色,声音高了几分:“你若是故意隐瞒,便是助纣为虐,你家小姐冤情何时能解,你就忍心谢小姐含冤吗?”

小环被吓得一激灵,跪倒在地:“是老爷,老爷他失踪了……并非是小环不说实话,是林管家说老爷身份特殊,此事一出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朝野动荡,才不让我们说的。”

燕回扶起小环:“谢将军当真已经亡故?”

小环眼睛里布满恐惧:“没人知道,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正月十五晚上,老爷带了几个军队的人,带着剑出了门,之后音讯全无。直到五天后,半夜我听到了小姐房门有敲门声,起来后发现门口没有人,小姐也说没看到人,门口留下一个锦盒……”

小环说着,身体害怕地瑟缩起来,尽可能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上面贴了张纸条’开盖者死’,有个胆大的护院开了,一根针射出来扎进身体,他抽搐两下就没了气息——里面是老爷的一块衣服布料,就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

听着和下人们传的差不多,燕回问道:“锦盒在哪呢?”

“林管家说这东西不吉利,就烧了。”

落衡“咦”一声:“这个林管家倒是奇怪哈,自己主子不明不白失踪,线索送上门了还要销毁掉。”

他的指向太过明显,燕回心照不宣地皱紧眉头,等小环接下来说的话。

“不会的,林管家特别忠心,是跟着老爷上过战场的兄弟,小姐也很听他的话,老爷经常不在家,都是他照顾的小姐,他是肯定不会害老爷和小姐的。”

燕回将这些信息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发现了疑点:“晚上会有莫名的敲门声和锦盒出现,谢小姐昨夜怎敢遣散所有下人,不怕吗?”

“前几次的锦盒来的特别有规律,每五天晚上子时来,总共来了三次,都是这样,到了日子小姐晚上整夜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林管家和我们三个丫头都在屋里陪着的,院子里明里暗里都是护院巡视,也就是不来的时候小姐能睡的好点。”

落衡摩挲着食指指节:“天下再快的功法也不能做到真正来无影去无踪,你们上下几十双眼睛盯着都没瞧见人影,这贼子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说真有鬼怪作祟?”

小环闻言脸色苍白了一个度,血色褪尽,对着两人就往下拜,燕回靠的近又眼疾手快一把搀住。

小环哽咽道:“求神瑛台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早日将那妖魔缉拿归案。”

“理应如此,你先起来。”

落衡对这种煽情场面免疫,直截了当问道:“谢将军和小姐平日为人如何,有没有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小环猛地摇头,坚定道:“小姐胆子小,为人温和,从不与人吵架的,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温柔,没一点架子,就算是出门遇到乞儿,都会施舍些银子。至于老爷,他经常外出,和小姐聚少离多,他的事林管家更为清楚,小环着实不知。”

“这是谢小姐第一次偷溜出去吗?她有没有要好的朋友……”燕回委婉问道,“或者心悦的人相见?”

小环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想不到小姐何时许了芳心。

香燃的很快只剩小半截露在烟灰之外,,落衡瞧见,又去补上三炷香。一抬头,看到画像上一行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落衡一笑:“这画是谢小姐画的吧,打算送给谁的?你这贴身丫头做的忒不称职,连你家小姐何时红鸾星动都不知道。”

小环只想着拿出小姐的画像祭拜,可小姐平日虽常作画,但都是些风景花草,独自就这么一张人像,她也就没细看。这么一问,她霎时呆愣住,回想起来小姐作这副丹青时确实是很开心。

她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小姐说是要十五温小姐生辰时,送去温府!”

燕回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又沉几分:“那个和谢将军多有不合的温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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