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湖州和其他地方一样无聊,月亮穿云躲猫猫,晚风还是那么爱乱摸柳树的腰,铁宗帮的院墙内一片寂静。
符容收回脑袋,悄声问道:“阁主,我们现在进去看看吗?要不要等支援到了再说?”
“根据小牡丹的消息,他们应该这几天内就会动手。廖景临却说近期铁宗帮都没有什么人出入。”
“对了,说是白日有两辆马车送了十几坛酒......”
“不好。”钟问策身形一展,倏然跃过高墙。符容亦不迟疑,紧随其后。
两人甫一落地,便见几名侍从横七竖八倒卧廊下,探过脉息,他们似是中毒昏迷。二人对视一眼,疾步跑入正厅。只见帮主常青旗面如金纸,瘫坐于地,发现其周身要穴尽数被封。其余帮众亦是东倒西歪,显是着了道儿。厅中酒盏倾覆,珍馐散落,一片狼藉。
钟问策扶起常青旗又探了探他的脉门,“符容,有没有办法先解穴?”
“我试试看。”符容说罢,尝试着在常青旗几处大穴按去。他用的力道不轻,普通人恐怕已经会疼醒,但是常青旗仍然一动不动。
符容摸了摸假想的美髯,突然露出一个令钟问策胆颤的笑容,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犹如筷子一般的银针。
“常帮主,得罪了哈!”说着,符容手腕一抖,熟练地将那根针一下扎进常青旗的后背大穴,一旁的钟问策也不自觉抖地了一下。
“呃——”常青旗浑身一震,吐出了一口气。
“小芙蓉,做得好!其他人呢?能不能也用同样的方法唤醒?”
“恐怕不行。”符容一脸严肃,“我这手法叫‘阎王愁’,是在军中练出来的。常帮主受得住是他功力深厚,换作其他人,我怕一不小心就直接送他们去见真阎王了。至于那些昏迷不醒的,还是等支援来了再找别的大夫看看吧。”
这时常青旗睁开了眼睛,好半天才看到人,“钟......钟阁主,是你们......”
“常帮主,发生了什么事?”钟问策赶紧问道。
“酒......酒......”常青旗指着一只翻倒在地的酒壶,“下了毒......还有蒙面人,点了穴道......”
“是什么人做的?”
常青旗艰难地摇摇头,“不知。但,我猜,可能是探春城的人。因为,他们曾找我买,锁......锁龙引。”
符容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暗器......乃专破护体真气,可致百人......内力尽封。”忽地,常青旗抓住钟问策的手,气息骤然急促起来,“先父......多年前曾有外族要以万金买下,但是先父宁死不从,后以机关锁之......并警告于我不可打开,否则必遭大劫。如今我恐怕......我知你仁义,想交与你......”
“常帮主?”
“我,虽非英雄豪杰,然,背弃家国之事,断不敢为......万望钟阁主,务必应允......”
符容朝钟问策点点头,钟问策瞬间明白了,常青旗的经脉因为被锁太久而坏死,恐怕时日无多。“好,我答应你。”
“机关在......”常青旗拼力凑到钟问策耳边,“等到......否则......”
忽然,十数名蒙面人如鬼魅般现于廊下,手中长刀映射着月光,恰似他们阴鸷眸子里闪动的杀意。为首的蒙面人长刀直指常青旗,“常帮主,要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你终于肯说了。”
常青旗怒吼一声,推开了钟问策和符容,双掌狠拍地面,青石地砖应声而裂,借着反冲之力跃向蒙面人时又顺势打出一记铁掌,蒙面人刀都没有挥起就被震倒在地。
“钟阁主,快——”
钟问策和符容没有再说一字,转身就冲向内院,身后利刃破风之声骤起,夹杂着血肉撕裂的闷响。钟问策一咬牙,蓄力飞起,瞬间来到书房。符容关上门闩,眼睛盯着屋外,耳朵听着钟问策找机括。
钟问策按照常青旗所示,在墙根第三、第四块地砖处双掌一拍,“哗——”,高大的书架生生从中间分开,一个巨型铁箱出现在眼前。
钟问策将铁箱中间的圆形手柄往左转了一圈,果然,机括启动,叮咚——叮叮咚——叮叮叮咚——叮咚咚——叮叮咚咚——似有一颗珠子在铁箱内跳动。
“这铁箱竟然还会弹琴?他爹是有多喜欢听小曲啊!”符容简直无语了,这么诡异的机括到底谁设计的啊!这时屋外耳边传来纷杂的跑步声,恐怕常帮主已经——“阁主,能不能强制打开?”
“不能,会导致机括自毁。”钟问策眉头屏息凝神,手指不离手柄,他在等着常帮主说的“关键时刻”。
叮咚咚咚——叮叮咚咚咚——
近了,近了,应该快到了。
“嘭——”书房门被从外破开。
钟问策狠狠咬牙,可惜了,刚刚错过了一次,又得重新等待珠子跳到“关键时刻”。
“交给我!”符容掏出银针,身形如鬼魅般在蒙面人中穿梭,每扎一针就高声报菜名似的喊出穴位——
“风池穴,落枕治疗,祝你好眠!”
“合谷穴,祝你五谷轮回好通畅!”
“足三里再扎一针,能治老寒腿。”
......
钟问策将耳朵紧贴铁箱——叮咚咚咚——叮叮咚咚咚——叮叮叮咚咚咚——
就是现在!
钟问策往右一拧手柄,珠子停止的瞬间铁箱门上移收起,待看清铁箱内物品后,钟问策心中一凛。
符容听到铁箱打开的声音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刚转头,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承受不住力道一路撞飞几排书架,直到钟问策从后方接住了他。
钟问策护着符容勉强躲开了戳来的刀尖,却没躲过紧跟着的横刀,冰冷的刀锋在背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阁主!”符容惊呼。
蒙面人冲将进来,将钟问策两人团团围住。除非铁箱后面有路,否则他们俩插翅难飞。“多谢你们破解机关,至于锁龙引,我们就笑纳了,哈哈哈!”
符容捂着胸口扭头一看,顿时眼前一黑,胸口更痛了。“这么大个桶......也叫暗器?”
钟问策将符容护在身后,扫了一圈蒙面人,最后盯着站在外围一个高大的身影说道:“多谢手下留情,梅堂主。”
蒙面人拉下布巾,果然是梅满。“不愧是长公子。”
符容又惊又痛,难怪刚刚那一掌有种熟悉的缺德劲儿,是了,常青旗被点穴的那种力道,不是普通杀手会有的。在符容认识的人里,只有那个曾经一拳打穿三堵墙、还抱怨”墙不够厚”的莽夫——前先锋营第一勇士。
“梅满!怎么是你?”符容的声音都喊劈了,心头狠狠一沉,看来支援不会来了。
“长公子,我今天只要找到锁龙引,其他的一概不管。”梅满收刀入鞘。
“好说好说,反正我跟符容两个人也肯定搬不走,你们人多,应该可以。”钟问策从善如流,扶着符容让开了道。
梅满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常青旗宁死都不肯交出锁龙引,却告诉了你——”梅满顿了顿,“莫非里面还有什么暗器机关,若有的话,还请长公子一并告之,大家好聚好散。”
“没有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锁龙引。”钟问策叹了口气,走到铁箱前里里外外拍了一通,没有触发任何暗器。他退开,朝梅满做了个“请”的手势。
铁箱空了,风也停了,符容给钟问策草草上了点止血的药。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坐在廊下,用叹气声数着星星。
“哎——”当符容叹到第十七次的时侯,钟问策突然笑了。
符容不满地看着钟问策,一脸委屈,“这是为什么呀?明明是好兄弟的。”符容很绝望,这么多年了难怪一直很被动,难怪好多线索都不了了之、阻滞不前,原来一条船上的朋友竟然在往不同的方向使力,凌霄,梅满,哎——
钟问策拍拍符容的肩膀,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块布帛,“看看这个。”
符容狐疑地接过布帛,展开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你找到啦!”借着惨淡的月光,布帛上画着一组形状怪异的驽和箭,赫然就是他们之前一直想找的天乩驽图纸。
钟问策手撑着地,勉力站起身,朝符容伸出手,“走吧,还有事要做。”
符容握住钟问策的手自己跳了起来,将布帛塞入自己怀里,又拍了拍,确认心跳已经归位,才问道:“去哪儿呀?回扬州吗?”
钟问策弯弯唇角,“先找人帮忙善后。”
一辆马车刚刚从洪家庄后门驶出,符容和钟问策不会知道,此刻正好有人敲响了洪家庄的大门。
与来时不同,回程时符容特意放慢了车速。夜色深沉,水雾浓重,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让他神经紧绷,手心不自觉地攥紧缰绳,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车厢。钟问策背上的刀伤虽已止血,但每一次颠动都可能让纱布下渗出新的血痕。
符容看着远方鱼肚白的天空下显出的城墙轮廓,主道上偶有路人打马经过,他终于放下心来。“阁主,前面就是扬州城了,你再忍忍。”
“嗯。”
“诶?”符容突然拉停了马车,距离官道十丈外的小树林前有一团混乱的影子,还有打斗声传来。
钟问策撩开车帘,顺着符容的视线看去,眉峰顿锁,衣袂翻飞间人已掠出三丈。
“阁主!”符容扔下马鞭也跟着冲过去,却见乱战之中有一熟人——白孟冲。只见他赤手空拳,正被一群江湖人围攻。
钟问策的身影像流星一样飞入包围圈,一挥手堪堪截住一柄刺向白孟冲咽喉的长剑。符容紧随而至,战况瞬间变化。
几招过后,江湖人便知来人不是普通侠客,为首的啐了一口:“魈阳门的狗,以后见一次砍一次!撤!”话音刚落,人影纷纷隐入了小树林里。
钟问策走到白孟冲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弯腰想将他扶起。不料白孟冲竟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把推开了钟问策。
钟问策背后的刀伤早已裂开,方才那场激战,他全凭一口气强撑,此刻被白孟冲一推,终于力竭倒在了湿泥里。
“阁主!”符容冲过去扶住钟问策,摸到一手的湿腻。再看自家阁主大人,黑袍衬着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眉眼紧锁,呼吸细细,显然是在强忍疼痛。符容一时气急,转头怒视而视,“姓白的,你——”
“阿冲?”
熟悉的声音响起,符容转头看向来人,惊喜不已。“乖乖!”
桑兔从马背飞身而下,扑到白孟冲身旁。她颤抖着手扶起他,那身白衣早已染满血污,伤痕累累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阿冲——”
“阿兔——”白孟冲抬眸,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嗓音支离破碎,“救我……”
桑兔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符容,最后落在钟问策身上。她眼眶发红,嗓音暗哑,“不愧是钟阁主,不费吹灰之力就端掉了魈阳门,如今竟然连孤儿都不放过?”
钟问策闻声睁眼,熟悉的嗓音让他心头一颤。他手撑泥地想要起身,却见桑兔已扶着白孟冲翻身上马。她骑在马上回头看他那一眼,陌生得仿佛在说“别过来”。
“阁主!”符容惊呼一声,这一次钟问策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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