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落花意流水心 3

“宫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他现在怎么样?”桑兔一见宫甫君从房里出来,立刻跳上前,急急问道。自打在河滩救起周昀舟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将他带来最近的湖州治疗。

宫甫君拍拍桑兔的肩膀,以示安抚。“放心,死不了!就几处刀伤,只是失血过多,回头多吃点儿猪肝补血就行。”宫甫君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最好马上通知钟问策还有周家的人。”

“周家我懂,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他们在湖州的人。”桑兔皱眉,“但,关钟阁主什么事?”

“这刀法,看着像蛊尾门的手笔。”宫甫君道。

桑兔一听蛊尾门,那不就是魈阳门的分支么,魈阳门都已经……不对,难道说……桑兔满脸担忧,“如果,如果周大哥真的是遇到杀手的追杀,我把他送来这里岂不是让你们也处于危险中?这样,我还是通知青鸾宫的人来护送他回周家。”

桑兔说完就要跑,被宫甫君拦下了。“嘿,说什么呢!”宫甫君抱胸斜她一眼,“看不起你大哥?”

桑兔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那就等周大哥醒了问问他。若是真的有杀手追杀,我们必须得有所应对才行。”

“这样好。嘿,你越发有当家作主的风范了啊。”宫甫君拍拍桑兔的肩膀,一脸欣慰,“对了,正好你来了,明日就是黎先生的算盘大会,你会参加的吧?”

“那自然。”桑兔爽快应道,而后好笑地看他一眼,“宫大哥真的是处处以黎大哥为重啊。”这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绕到了黎大哥身上,真的是很令人牙酸。

“那可不!我一天也不想与他分开。”宫甫君眉毛都快飞到了发际线,“倒是你,整天在外头野,我那位便宜妹夫就没跟你闹过脾气?”

桑兔想起钟问策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心中是又酸又甜,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你是不知道,我那位天天嚷着要跟我私奔呢,奈何他年纪轻轻就有老寒腿,跑不远么。”说着双手一摊,满脸无奈。

宫甫君哈哈大笑,笑够了一挥手,“走,带你看个人。”宫甫君领着桑兔在回廊里七拐八绕,在自家的地盘却活像两个做贼的。桑兔不明所以,心想难道宫大哥瞒着黎先生金屋藏娇?

“喏,还记得那个人吗?”宫甫君突然扒着花窗,活像个偷窥狂,“还记得那人不?”

桑兔凑近一瞧,院里正躺椅上晒太阳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铁宗帮的二把手叶其邺。“他怎么在这里?”

“铁宗帮被探春城收拢不成,常帮主已经死了。这个叶老二,是逃来这里避难的。”宫甫君撇撇嘴,这个叶其邺在槎溪山庄的时候羞辱过黎先生,不过,看在他后来在洪家庄有说过几句公道话的份儿上,宫甫君就勉强暂时收留了。当然,最关键的是,“他说自己知道一个大秘密。”

“大秘密?”桑兔眉头一压,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说,常帮主被害,就是洄溯阁的人在背后搞鬼。”

桑兔差点把眼珠子翻到后脑勺去,这谎扯得,钟问策要是真想收拾铁宗帮,还用得着杀人?可当她转头看到宫甫君那一脸严肃的表情时,顿时愣住了:“等等,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宫甫君肩膀一耸,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自然是不信的,以我妹夫的手段,他不屑于杀人。不过呢,既然有人想把脏水往洄溯阁泼,自然得先跟你通个气。正好你来了,就由你安排吧。”宫甫君说完就朝桑兔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我保证过的事绝对说到做到。

桑兔眼睛一眯,“是嘛,那让我来会会他。”

“砰——”一柄长剑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叶其邺一个激灵,差点从摇椅上滚下来。他定睛一看,有人不请自来却四平八稳地坐在桌旁,她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虽薄纱覆面,但尾羽刺青明晃晃地嵌在额头上。

“青鸾宫?”叶其邺颤巍巍指着桌上的长剑,“姑娘这是何意?”

“做个交易。”桑兔指尖轻叩剑鞘。

“什么,什么交易?”叶其邺心中一抖,几十个念头匆匆流过。

“听说叶二爷手里攥着个能保命的秘密?”

叶其邺脸色骤变,梗着脖子道:“我允诺洪家庄在先,岂能出尔反尔?”他之前就盘算过,洪家庄是商贾,不属于江湖门派,再加上有义兄洪饮泉的情分在,黎妙年上下人等多少也给他几分薄面。

桑兔忽然笑了,“可洪家庄已将这笔交易转给青鸾宫了。”

“不,不可能。”叶其邺一听这话,作势就要跑,却被桑兔一个眼神给冻住了。呵,好凌厉的样子。

“你想想吧,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提出要跟你做交易呢?”说着,她指尖一挑,剑刃出鞘三寸,寒光掠过叶其邺惊恐的瞳孔,阴森森地闪着。

叶其邺冷汗涔涔,好半晌,他颓然塌下肩膀,“罢了,青鸾宫总比探春城强,我,我只想活命,你们青鸾宫能保证吗?”

桑兔收剑入鞘,“好说好说。我们申屠宫主最是惜才了。只要你说出的秘密有用,不仅可以保你活命,一辈子锦衣玉食都不成问题。”

“若我说,这个秘密对青鸾宫而言恐怕毫无价值呢?”叶其邺试探着说道,双掌不自觉地摩挲着。

桑兔轻笑一声,“值不值,得由青鸾宫说了算。”她忽然倾身向前,“就像现在,你的命值不值,也得由我说了算。”

“好吧。”叶其邺重重跌回摇椅,椅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洄溯阁对我们常帮主下死手,八成是为了那份图纸。”

“什么图纸?”

“我们帮主收藏的一份兵器图。”叶其邺突然压低声音,“一份朝廷失窃的兵器图,背后还跟魔教有关。”

话要从常青旗的父亲常铁山说起。常铁山年轻时不过是个赤膊抡锤的铁匠,却因一手“梨花锻铁术”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那会儿正值武林动荡,各派争相搜罗神兵利器争强地盘,后来还联合起来剿灭魔教。老常的铁铺子虽小,却能打出削铁如泥的窄刃刀,锻造的环锁铠甲更是能卸去七分内劲。渐渐地,江湖人送他个“铁宗主”的绰号,铁宗帮就是怎么来的。最风光时,连各大门派定制佩剑都要提前半年递帖子。只可惜传到常青旗这代,由于他技艺平平,只能靠着以前积累下的口碑做点人情买卖,例如,给暴发户的宅院装机关弩,替青楼密道设置翻板陷阱。

常青旗虽然技术不行,但是为人豪爽仗义,铁宗帮虽没有往日荣光,却也在江湖有一席之地。只是偶尔酒酣时,常青旗也会摸着父亲留下的锻铁炉喃喃自语:“爹啊,您打的刀能断江海,儿子造的锁却只能防些小蟊贼。”

常青旗自知锻造天赋不及父亲,便另辟蹊径,四处搜罗江湖上失传的机关图谱。十多年前,他在黑市章五的铺子里偶然购得一张残破的兵器图。那图纸上的机关构造精妙至极,远远超过当世工艺。章五酒醉后曾吐露,那图极可能出自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广陵四侠千般手白古恨。

常青旗在得到图纸后,曾私下与叶其邺商议。叶其邺作为常铁山的结义兄弟,他虽不懂锻造,却深谙江湖规则,负责帮派生意往来。之前在槎溪山庄,他协助胡清图构陷钟问策,并非单纯出于义气——而是想借胡清图舅舅的权势,为铁宗帮打通朝廷军械采购的门路。

当常青旗提出想根据图纸打造武器以壮铁宗帮声威的时候,叶其邺立刻警觉起来。他恰好从做官的亲戚那儿听闻过,白古恨退隐前曾向朝廷进献过一批兵器图,但其中部分神秘失踪。二人商议后都认为此图牵扯甚大,不宜张扬。

常青旗除了爱好收集奇门遁甲,他还酗酒,每每跟友人喝到尽兴处就会将自己珍藏的东西拿出来显摆,那张图纸恰巧被铁宗帮的堂主冯刀窥见。冯刀那人表面忠厚老实,实则野心勃勃。没想到他竟然偷偷临摹了部分结构,带到素有“江湖兵器库”之称的吴家估价,想借此换取金银。

叶其邺叹气,“虽然后来冯刀因杀害蒋庄主、绑架蒋夫人被官府缉拿,但图纸的消息已然泄露。不久,洄溯阁的探子便盯上了铁宗帮。”

而洄溯阁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们做些药材之类的买卖,实则暗藏朝廷势力,还收集江湖情报。

“钟问策那个人,更加深不可测。江湖周知,他是妗玉尊主的座上宾,关系匪浅。而妗玉尊主,其背后的朝廷力量不可小觑。”叶其邺啧啧有声。

那次铁宗帮被朱蛾大盗偷袭,藏品盗窃。常青旗本来怀疑朱蛾大盗与流峡派有关,就找了江湖好友一同去流峡派讨个说法,结果最后却被钟问策一通翻云覆雨手,将大家的视线转移到了是魔教余孽在搞事情。

“还有,我们常帮主被害那晚,我就看到洄溯阁的人出入,其中一个我见过的,就是他们的堂主,姓梅的一个大汉。”叶其邺最后总结道,“我怀疑,洄溯阁根本是黑白通吃。他们一边替朝廷肃清江湖,一边又与魔教暗通款曲!”

叶其邺的话语如藤蔓一样在桑兔脑海中盘旋。她一点点将其中真伪细细剥离,除了那些对钟问策与洄溯阁的荒谬指控,唯一能确定的是,既然洄溯阁已得手想要的东西,那叶其邺所说的就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秘密。

桑兔摇头失笑,她这桩生意亏大了。

稍晚时候,周家的马车到达洪家庄,恰巧周昀舟醒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布满血丝,嘶哑的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帮我、救救程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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