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地昭昭，青天大老爷在上，谁家合卺酒里下迷药啊！

顾珵此刻倒真的想如传言般啃他一口，好叫他清醒清醒。

可看他那委屈的样子，顾珵又不忍心再过多的苛责。

这会儿辰时都要过了，还没吃上一口饭，腹中空的让人恶心。

“你过来！”顾珵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林亓依旧垂着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雨滴似的，不停的往地上砸，此刻听见吩咐，即便委屈的要命，也还是一步三挪的蹭到了顾珵身边。

“主人……”他哽咽道：“我错了，刚刚不该对您无礼。”

顾珵：“……”

顾珵抚了抚眉心，心累道：“你还挺能屈能伸。”

他说完又没忍住骂道：“每次都只认错不改正！”

林亓抽噎了两声，不敢再吭声了。

然而脸上的仓惶却怎么也遮盖不住，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糟糠之妻，得知丈夫要纳妾之后大着胆子闹了一场，丈夫还未说什么，自己就先露了怯了，于是又可怜巴巴的求原谅，表示自己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珵被自己脑中瞎想的东西逗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

林亓渐渐平息下来，他偷偷抬头看了顾珵一眼，见顾珵笑着，便又开始懊悔自己刚刚竟然哭了出来。

顾珵看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不哭了？”

“我……”林亓更加懊恼了，“不是、主人刚刚就当没瞧见吧。”

顾珵不置可否，直接伸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那壶酒，倒了一杯出来，喂到了他嘴边。

“主人？”

林亓下意识抬头，不明白顾珵是什么意思。

顾珵说道：“你尝尝。”

林亓愣在了那里，结巴道：“合卺酒……”

顾珵没好气道：“合什么？跟你合吗？”

林亓：“……”

林亓低头嗅了嗅，这酒清香扑鼻，甘甜醇厚，一闻便知是好酒。

只是……总觉得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气。

林亓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舌尖刚触到酒水中，忽然脸色一凛，立即将顾珵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

顾珵还未欣赏完他低头舔食的动作，就猛地被夺了杯子，不禁有些愠怒。

“发疯没完了？”

林亓警惕的环顾了一圈，正色道：“主人息怒，这酒中有迷药，恐怕府中下人有二心，我这就去排查！”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查，顾珵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虚感。

他拉着林亓的衣袖不让对方起身，干巴巴道：“你怎么知道有迷药？”

林亓以为顾珵不信他，着急道：“主人信我，这酒中真的有迷药！我从前受过训练，对这些药物的气味极为敏感，定然不会出错！”

顾珵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有种搬了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林亓觑着他的脸色，眼中逐渐从愤懑警惕变成疑惑不解，到最后变成了恍然大悟。

“主人……”他结巴道：“这是、是……您……”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其实该想到的，自己来历不明，身份又一直瞒着，顾珵不相信自己也是正常的。

顾珵没打自己，也没用刑，只是下个迷药，已经算是极好极良善的主人了。

可……可乍然被下迷药，林亓还是有些伤心。

他将酒杯缓慢的放回顾珵手中，低声给对方出主意：“我对这类药物有抗药性，主人若需要，可以拿一些烈一点的酒效果更好，我酒量不好，一杯就能倒下。”

顾珵看着他的脸色，只见面前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垂头丧气的犹如一只萎靡不振的狗，还要强撑着精神帮主人卖了自己。

半晌，顾珵才突然说道：“这不是合卺酒。”

林亓的脸色瞬间红了！

顾珵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尴尬几乎要从头顶蔓延到脚后跟，“我、我误会主人了……您、您怎么、怎么又说这个……”

他忽的又想起自己适才那一通哭闹，瞬间感觉自己像一只小丑似的在蹦跶。

顾珵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关系。”

顿了下，又道：“虽然没有跟你解释的义务，但本王还是要为自己说一两句，给你下药不是不信你，是想让你睡个好觉，这药能叫人安心睡上几个时辰，且不伤身。”

林亓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顾珵。

顾珵轻笑道：“不是晚上睡不好吗？趴在本王脚边都不行，还得攥着点什么才能眯一会儿。”

“主人……”林亓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珵难得有这样温情的时候，说上这么几句已经算是极限了，此刻见林亓感动，不由得有些别扭，又故意嫌弃道：

“助眠罢了，本王是怕你半夜不睡觉又要来闹人！”

林亓知道他一贯刀子嘴豆腐心，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张了张嘴，迟疑道：“那床锦被……”

顾珵皱眉看了他一眼，“自然也是给你的，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还纳妾，你瞧本王这身子，纳妾摆着看吗？”

“……”林亓下意识道：“主人不必妄自菲薄。”

顾珵：“？？？”

不是，谁妄自菲薄了？

他用得着妄自菲薄吗？

顾珵气的脸都绿了，只觉口中发燥，头上冒烟，他猛地拿起杯子灌了几口，清凉的果酒滚进腹中，总算没那么干了。

林亓瞪大双眼看着他的动作，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酒……”林亓结结巴巴的提醒道：“主人，酒中……”

顾珵没好气的打断他：“本王身子不行，喝口酒还、还……不行……了？”

话音刚落，眩晕感就袭来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

脑袋逐渐开始发晕，眼睛也看不清东西，林亓的脸好像隔着一层纱雾，朦胧的叫人看不清。

咚的一声，顾珵晕了过去。

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林亓下意识接住了他，将顾珵揽在了怀里，半晌，才反应过来顾珵是真的喝了那带迷药的酒给晕了过去。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知该说点什么。

怀中的人身形消瘦，脸色却难得带着潮红，大概是酒气上来，脸也开始发热了，又因为迷药的作用乖乖在自己怀中躺着。

林亓看了会儿，恍惚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醉了。

*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顾珵掀开眼皮，只觉屋内光线暗沉，黑漆漆的，像是半夜。

他坐起身，轻轻喊了声林亓。

竟然没有人应声。

顾珵顿了下，起身下了床，胡乱趿拉着鞋子走了出去。

外间稍微亮一些，顾珵在屏风前站定，瞧见书案上燃着一根极小的蜡烛，林亓正认真的垂头处理公务。

“怎么不多点几根蜡烛？”顾珵出声问道。

“主人？”林亓抬起头，见顾珵醒了，面上就是一喜。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快步走过来，扶着顾珵坐在了椅子上。

“主人饿不饿？”他殷殷的问道：“您睡了一天了。”

此话一出，顾珵的确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他点了点头。

“我去传膳。”林亓说道。

他说完就出去了，寝房内只剩下顾珵一个人，静悄悄的。

顾珵想了想，起身将两侧的蜡烛点上了，烛光透着灯笼将屋子里照的亮亮的。

他走到书案前，瞧见已经有一多半的文书都处理完了，林亓的动作确实很快。

顾珵随意抽出来一本，正好瞧见林亓白日里说的那位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自己做妾室的请安信。

里面竟还夹着一张女子的画像！

他随意扫了眼就将那信放下了，改翻起别的文书来。

林亓站在门外一言不发的看着，直到顾珵将那画像放下时才松了口气。

他嘴角弯了弯，又强制自己压下弧度，轻快的走进了寝房。

“主人头还晕吗？”林亓问道。

顾珵瞧见他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东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仰头看向林亓，瞧见对方的眼睛已经熬红了。

“也不必太过匆忙，”顾珵说道：“处理不完就让赵隗等着，左右也没什么要命的大事。”

林亓点了点头，叫人把饭菜都搁在了离顾珵近的地方。

“你吃过了？”顾珵问道。

林亓顿了下，轻声说道：“没有。”

他解释道：“想等主人醒了一起吃。”

顾珵点了点头，又开玩笑道：“本王要是醒不来，你不得饿死了？”

“主人！”林亓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中尽是锐利的杀意，他急促的喊了一声，对上顾珵冷淡的视线后又很快敛了气息，轻声说：“这样的话主人还是别再说了。”

顾珵不料他反应竟然这样大，想了想，无所谓道：“本王身子不好是朝野尽知的事，连太医都说过本王没几年好活了，说不定哪次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也算不得开玩笑。”

“主人……”林亓的语气中带了祈求。

顾珵却笑了一声，安抚道：“无事，又不要你殉葬，怕什么呢？”

林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与顾珵对视着，却只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淡然。

顾珵是真的不介意早死或是晚死。

良久，林亓跪在地上，冷静的出声道：“求主人收我做您的影卫。”

影卫，生随死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