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河道,挖水渠这种活儿是需要劳役下水的,最好在夏日天气炎热之时来做,是以夏收之后,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县衙便下达了役令。
全县内,每户出一成年男丁,自备干粮食物,为期半月。
林易仔细看过役令内容,算了一笔账后决定额外为这些役丁提供一些热饭热水。
县衙让自备食物,并非是白县令苛刻,而是时下服役都是这般,县衙不管吃,只临时搭建草棚供役丁居住。
其实白县令就任这几年,下达的役令尚算合理,会考虑农时和当下的情况,不会卡在农忙头尾征召,已算是不错了。
童山县在册的共有一千八百户,可征召一千八百名役丁,这将近两千人的吃喝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林易这次捐出的钱只是那批从山中挖出的金银的一部分,并未完全用完,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完全承包所有人的吃食。
因为他还计划着以后每年或者隔年继续捐钱修路,所以还是要省着点花。
可他也实在不忍心役丁们啃干饼子喝凉水。如今虽正值盛夏,但在河里泡的时间久了依旧容易着凉。
服役是很辛苦的,太阳未出来时就要上工,太阳落山后才能休息,若是吃的不好,不出几天人就没力气了。
半个月的服役,足以让一个身材壮硕的成年男子累得面黄肌瘦。
所以他打算在每个服役点架上几口锅,买些驱寒的药草熬成汤水,再弄些糙米熬几锅稀粥,再配上役丁自带的干粮,总能好些。
如此一来,役丁们的待遇比往年好了不少,他们做事的效率也提高了一些。
林安澜不是第一回听说服役的事,每年都有役令下达,但今年不一样,她爹参与其中,好奇心一起就想着打听几句。
林易很有耐心地向她讲解,但光凭听和想像还是有些模糊,林安澜便问她能不能到服役的现场去看看。
林易第一反应就是否决。
哪有小娘子去看这个的?而且清理个河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埋头干活罢了。
况且役丁在水里干活,天气又热,大多会把上衣脱掉,裤子恨不得提到大腿根儿,怎能入她的眼。
林安澜一听也不再要求去了,只是神情颇有些遗憾。
她的这一想法启发了林易,第二日去学院后找林智商量,想组织学院的学子去服役现场参观。
林易解释道:“咱们书院大多学子还是抱着入仕做官的想法,不管什么官都要从以民为本,逢此时机,去见识一下役丁们的生活,也能将眼界从书本落到实处,大有裨益。”
林智略微一沉吟便同意了,只是并未强制,而是让学子自愿报名。
学生们倒是比想象中踊跃,大半人都报了名,有那一开始没想着要去的,见别人都去,便抱着从众心理也去报了名。
最后竟有四分之三的学生参与其中,另外的四分之一大都是丙班的学生,他们年纪尚小,林智告诉丙班的先生,告知学生量力而行,天气炎热,学生们不下水,只在岸边观看,河道没有多少遮挡,容易中暑。
年纪大的对自己身体多少有些数,就怕十二三岁的少年不知轻重,再中暑晕倒。
反正役令年年都有发,总会有机会的,日后再组织就是了,不用急于一时,先把书念明白再说。
楚维声和兴致勃勃报了名,还叫上弟弟一起。
别人以后还有机会,他们兄弟还不知能在书院待多久,能参与便参与。
楚继鸣虽然年纪小,但他身体好得很,楚维声想的是到时候让他紧跟自己身边,若真有不适自己也能及时发现,不过他们兄弟自小习武,应该不至于受不了这点暑热。
在名单上看到楚维声兄弟的名字,林易欲言又止,想了想便随他们去了。
虽说这么做有风险,但他私心里是想让二人去的。
虽说汉王在朝廷那里说不上多少话,世子和郡公就更没多少话语权了,但好歹是皇室子弟,在剑南道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若能让他们见到百姓疾苦,进而对底层百姓多一些怜悯便再好不过了。
林家四个孩子也被林易打包叫去了,他自己也会去。
这么多学生,不可能都在一处,便分成四队,每队配几个先生,从书院调集护卫队与他们一起,分别去各处参观。
预计待两天,晚上就就近在村民家里借宿。
得知几个哥哥都能去,林安澜眼巴巴看着,还委托他们画几幅画带回来给自己,四人纷纷应下,都承诺会至少画一幅给她。
林安澜对林五郎说道:“五哥,你就不用勉强了。”
林五郎怒了,他知道自己画的不好,但就这么被区别对待,如何能忍?
“哼,到时候我把他们的画都毁掉,只让你看我画的。”林五郎斜眼看林安澜。
林安澜两手一摊,无所谓道:“只要你能抗住二哥他们的拳头,我都可以。”
林五郎脊背发凉,转头见三个哥哥正用不善的眼神盯着自己,‘嗷’一声跑开了。
林安澜无奈摇头,还以为林五郎稳重了些,谁知道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有大批学生要去服役现场,此事当然要报给县衙知道,林易亲自去见了白县令,与他商议了一番。
清理河道的钱是林家出的,白县令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不允,欣然答应下来。
就这样,到了役令上规定的日子,每家每户都有一人早早出发去通知下来的地方集合。
为了便于管理,役丁们都是就近安排,相邻村落的在一起,如此只需要通知给里正,再由里正下达给村正,底下的百姓自有村正去告知。
所以在一处干活的役丁们大都相互认识,做起事来也不能偷奸耍滑。
大多数役丁都不是头一次服役了,只有少数年轻的面孔夹在里面,都有认识的同村的长辈带着。
第一天上午,中午时分日头正烈,县衙派来的几名衙役终于通知让休息,众人如释重负,上了岸找地方坐着休息。
有眼尖的看不远处的大树下支了几口锅,仔细闻还有粥的香味,指给身边的人看。
那老汉上年纪了,在水里待了一上午,上了岸日头照着不仅不热,还有些寒意,闻言头也没抬,无精打采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不可能是给我们吃的。应该是给官老爷们的饭食。”
他口中的官老爷其实就是看管他们的衙役。
那年轻人又仔细看了看,犹豫道:“我看不像,总共四个官老爷,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口大锅?”
老汉终于舍得抬头去看了,这一看不免愣住,确实如年轻人所说,一排下来总共五六口大锅。
还没来得及多想和打听,就听衙役们大声吆喝着要肃静。
人群安静下来,衙役便指着大树下,让他们去排队领粥和热汤。
人人都有,但衙役强调让上午下水的人排在前面,没下水的不能争抢。
役丁们怀疑自己听错了,服过这么多次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有大胆的出声问衙役,需不需要自己掏钱买。
大家都从自己家里带了干粮,来前家里还发愁,这么热的天,东西放不住容易坏,人再吃了拉肚子,染上病可怎么办。
好在五天后可以回家一趟补充食物,只能想办法把饼子做得再干一些,尽可能撑过去。
衙役们耐心向大家解释,是林家湾的林家老爷派人给他们送的,但食物有限,不能让大家吃饱,他家自己带的干粮该吃还是得吃,别俭省。
说完,那衙役还指了指大锅那里的几个人,说林家老爷就在其中。
有机灵的立马朝那里鞠躬下拜,口中高呼“多谢林大善人”。
其余人很快跟上,一声声道谢声传来,林易心中激荡之心似要涌出,激动不已。
虽说他这么做并不求什么回报,但得到如此反馈自然是高兴的。
看来自己道行还是不够深啊!
努力平复一番心情,林易拱手道:“是林某要谢谢乡亲们,还有县尊大人。”
役丁们也很上道,又高呼几声“多谢县尊大人”。
衙役们在旁听过,咧嘴一笑,心道这下可有和白县令说的了。
做了一上午的活,役丁们都累了,腹中又饥饿,很快排好队打水打粥。
林易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领热汤的队伍中前排有许多老人,因为他要求上午下过水的先领热汤驱寒,便知这些都是下过水的,便问衙役道:“是如何安排他们作何活计的?”
衙役挠挠头,答道:“都是役丁,没什么分别,随机分配就是。”
林易摇摇头道:“如此不妥。若其它活计也就算了,清理河道需要下水,那些年老体迈之人应该少下水,不然容易生病。”
衙役看了一圈,低声道:“先生有所不知。”
“哦?其中还有内情?”林易疑惑道。
衙役往一边走了走,依旧低声道:“来前白县令也特意如此交待过,但衙门里有一个经年的老衙役说二十年前也有一任县令如此安排,年轻人做重活,年迈的做轻活。一开始还行,没几年征召来的役丁年纪越来越大,原本定好的活儿压根就完不成,次年便恢复旧制了。”
林易无言以对,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衙役笑道:“大人心善,为他们着想,可有些刁民却不值得如此。”
林易摇摇头,没再说话。
二十年前的县令本是善举,却被人钻了空子,但也不能全怪那些役丁。
服役辛苦,谁不想少做些活儿,年轻人见都是役丁,自己却要比别人多干,心里自然不平衡,回家一说,心疼自己儿孙的老人便动了心思。
既然老人能得到优待,那自己当然也可以。
衙役又说道:“先生放心,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会尽量公平。”
林易点点头,道了声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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