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姚华迟迟不说话,鹿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催促道:“你怎么了,中毒了?”
姚华回过神,歉意一笑:“想到故人,有些出神了。”
鹿妘不以为然,“你的故人也跟你一样不靠谱吗?”
“不……他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朋友。”
姚华目光灼灼,眼神中的热切几乎要把人灼伤,鹿妘不敢对上这样的眼神,催道:“这时候就别回忆了,先出去再说吧,出不去就要变成别人的回忆了。”
姚华苦笑摇头,声音落寞:“是吗?能成为别人的回忆也好,至少有人惦念……”
桑若觉得姚华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奇怪,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的故人是谁?”
姚华却不讲了,接着灵藤的话题往下说。
“道士引天雷劈塔后,在遗址找到一根被劈但没有完全烧焦的菟丝子,这些菟丝子也能活,但是灵力太低微,除了要用血肉喂养之外,跟普通的菟丝子并无太大的不同。”姚华看了一眼桑若,接着说:“这些菟丝子能起警示作用,若本体有所动作,断枝会有感应,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想要更强的灵藤,只能用种子培育。”
“培育出来有什么用?”
“或许可以克制本体。菟丝子这种植物,没有变异前就已经可以掠夺养分,化灵之后能力更强,只是受制于没有肉身,无法突破能力上限。”说到这里,姚华心念一动:“或许,这能解释为什么塔灵可以驱使婴宁,这株灵藤菟丝子,或许是关键。”
天雷劈都不能烧死灵藤,它必定保存了实力。但凡这种灵物,修炼出了灵核之类的,一定会另外放在安全的地方。
“灵藤是种子,那塔灵的又会是什么,难道是砖?”
鹿妘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姚华噗嗤笑出声,鹿妘虽然聒噪,偶尔蹦出来的想法却着实有趣。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生命都是为了生存,无所谓对错,从灵藤的角度来看它也不过是为了活着。错的,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塔灵。”
听姚华这么说,桑若抬眼看了一眼姚华,说道:“你不是道士吗,还会共情妖怪?还是这种害人的妖怪?”
“我没有那么迂腐。万物有灵,物竞天择,这些都是自然规律,硬要说起来,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因为掌握了话语权。灵藤被塔灵豢养,受它驱使做了它手上的刀,但刀也什么错呢,工具而已,错的是使用工具的人。”
他歇了一口气,这里迷瘴越来越重,渐渐有点影响呼吸,看来时间快到了,婴宁开始着急将他们往外赶。他扶着树干站起来,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腿,说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去了,地上太凉了,一点也不舒服。”
“给你搞床乳胶垫好不好?”鹿妘没好气。姚华笑起来,手举到半空又放下,揉了揉鹿妘的头发,“我说,怎么我每句话你都要怼,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鹿妘被这突如其来的摸头杀吓得当场石化,好半天没愣过神来,脸“腾”地红了,羞恼道:“嘁,少占我便宜啊,你算哪门子长辈。”
姚华说话老气横秋,看模样也不过三四十,说是长辈有点勉强,但的确比鹿妘年长很多,但要说确切年纪肯定不止这么多,鹿妘总觉得他好像过了几百年似的,有一股不合时宜的过时感,跟穿越来的一样。
“话说,你刚刚说的那些,跟我听过的某个传说挺像的,可是那不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吗?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不是也知道?”
“我是知道个大概,你好像知道很多细节。等等!那个引天雷的道士,不会是……不会是!”
鹿妘手指着姚华拼命摇,有一瞬间,姚华想告诉她“没错那就是我”,虽然不死人确实骇人听闻,但离奇的事经历了这么多,长生不死又算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住了:“是我师傅,我在他的手札里看到的。他写的很详细。”
“我就说!”鹿妘看向桑若,得意于自己套出了姚华的身份。桑若一直在观察林中路线,快走几步贴近鹿妘,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别走了,这路有问题,我们又走回原地了。”
从刚才起,桑若就隐喻感觉林中的路有问题,塔灵创造的空间有限,这林子虽然大但不至于这么大,桑若在途径的树上刻了标记,果不其然又走回原处。
“鬼打墙了,停下来吧,不然累死也出不去。”
姚华虽能测出方位,但走不出这迷雾知道方向也没用,鹿妘提议,“要不我们把林子烧了?”姚华蔑笑,“你的老祖宗可以,靠你,大概一点树枝都难点燃。”
三人停在原地面面相觑,桑若看向姚华问道:“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小时候是否住在水边,为什么?”
姚华说:“只是我的猜测。你小时候,是否想出去玩就会天晴,哪怕正在下雨也会放晴?”
桑若点头,“确实是,周围的小孩如果要出去玩会叫上我,只要带上我就不会下雨。不过……”不过他们把我带出去也不跟我玩,我不过是个摆设。桑若面带苦涩,咽下后面半句,接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姚华沉吟道:“卦象说你是关键之人,但我看不出你的能力。现在看来,或许你有听訞之力,能够止水。”
“能止水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这里又没发洪水,也没有水。”鹿妘插进来说道,她还在记恨姚华说她点不燃树枝,在一旁吭哧吭哧点火,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姚华说的确实没错,手心的火苗腾起一点就灭了,鹿妘感觉自己像个人形打火机,想想就气闷。
桑若却说:“既然是迷雾,是不是只要足够干燥,这雾气自然就散了?”
姚华面露惊喜:“确实可以试试。”
桑若问:“那我该怎么做?”她望向鹿妘,鹿妘跟她说过,她是落水之后自然发动的能力,之后心念一起就能操纵了,但桑若不明白“心念一起”是什么意思,有些无助地看着姚华,“是不是有什么咒语?”
姚华笑道:“技法才需要咒语,你这是本能,还要咒语干嘛,你没有主动操纵过,难免生疏。不如回忆一下小时候那种强烈渴望天晴的心情,或许就可以做到了。”
桑若依言盘腿坐下。自从父母出事,她就再也没有强烈企盼过什么了,被忘却的渴望能再想起来吗?她闭上眼睛,眼前慢慢浮现的,竟是母亲桑青的身影。
桑青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比记忆中看起来还小。浓密的长发侧扎成辫子放在肩头,双手背在身后,正抬头看树上的铃铛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桑若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到母亲,大喊母亲,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凳子上关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别说出去,连声音都传不出去。她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玻璃罩外,桑青好像在等谁,满心期待地左顾右盼,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突然卷起滔天巨浪。
巨浪滚滚而来,眼看就要卷到桑青脚下,桑若却浑然不觉仍然专心看着树上,桑若哑着嗓子大喊桑青浑然不觉,桑若顺着母亲的目光往树上看,却见树上密密麻麻地挂着许多人偶,垂吊在枝叶间隐隐约约,那些人偶跟真人无异只是尺寸略小,都是女子模样,听到桑若的喊声,此刻突然全部睁开眼睛,蝙蝠一般铺天盖地朝桑青扑了过去。
后有狂涛前有人偶,母亲的脸一片血肉模糊,沉浮在人偶与巨浪中,水变成了红色,红色的波涛翻涌,桑若嘶吼着喊道“妈妈”但却于事无补。她紧握双拳,全身因为悲愤发抖,突然间一阵罡风乍起撞击在玻璃罩上,桑若长发翻飞尽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全部变成黑色,嘴里发出利啸。
啸声有如实体,高墙一般向外推进,巨浪触碰到透明屏障,瞬间凝固成固体,随着尖啸碎裂,桑若只觉一股重力猛砸胸口,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抬头再看,哪里还有什么母亲和巨浪,眼前只有鹿妘焦急地扶着她的肩膀,几步之外姚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也尽是担忧。
桑若长吐一口气,虚弱地靠着树干,手掌覆盖在鹿妘手背上轻拍,小声说“我没事”,鹿妘双眼通红,紧握住她的手,“你快吓死我了,好好地突然就喊不应了”,说罢转头怒视姚华,“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让小若试试什么听訞之力,她要是有出什么意外,我一定烧死你!”
桑若捏住鹿妘的手轻拍,柔声安慰:“不怪他,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否则就要困死在这里了。”桑若睁眼环视左右,迷雾果然消散,虽然不解刚才的幻觉是什么意思,但姚华说的听訞之力,应该是起效了。
姚华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能走吗?”
桑若扶着鹿妘的手臂起身,点了点头。中途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没有时间再解释。姚华指着迷雾过后林中出现的一条小路,小路蜿蜒向前通向一座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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