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华去了市博物馆,径直上了5楼的馆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刚要敲门,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待月西窗下,迎风半户开。我都开了门了,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姚华一脸黑线,无奈推开门,门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架着腿搭在办公室,见他进来,头仰着靠着办公椅上咧嘴笑。
“你在办公室就这样?也不怕被同事看见,好歹是馆长了,像什么样子。”
肖桢元丝毫不易畏惧,弹起来蹬了蹬腿,笑道:“说得对,好歹是馆长了,我还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做事?那我这个馆长当得也太憋屈了。您怎么来了?难得啊,叫您来都不来,今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姚华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没个正形,如今我是不能再罚你了,好歹给你留点面子,你别等我抽板子打手板。”
肖桢元夸张地捂住手心,大喊一声“老师饶命”,笑着坐在姚华身边,给姚华倒上一杯茶,虽然嘴上轻佻,手上的动作却恭恭敬敬,对待这个老师,他是不敢怠慢的。
“老师来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是,你还记得弃婴塔吗?”
“您是说,百余年前,那个为祸一方的妖塔?难不成又现身了?”
“对,我们还交手了。”
“老师!”肖桢元紧张地抓住姚华的手,急切道:“您的身体怎么能……”
姚华拍了拍肖桢元的手,安抚道:“放心,我受了一点伤,但已经没有大碍。我寻到两个帮手,有她们帮忙,这次或许能够了结。”
肖桢元眼中尽是担忧,叹气道:“老师,我知道鹿前辈的事对您打击很大,但过去那么多年,您的身体又……何必再去以命相搏?”
姚华摇了摇头,“桢元,我和塔灵之间,一定要有个了结。你知道为师我并不怕死,相反死还是一种解脱。能在死前做一件为民除害的事,岂不是死得其所?否则这漫长的生命,什么都没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老师,你还剩……多长时间?”
姚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笑不语,即便是不死人,也有生命走向衰败的时刻,塔灵能生生不息,全因灵藤为它汲取灵力续命,那自己呢,也要走向那条路吗?
姚华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去的事了,不为别的,实在是过去实在太多太远,远到他根本望不到头,干脆就不想了。
但今天,坐在肖桢元的办公室里,故人在旁,姚华也禁不住回忆起从前,回忆起自己真正还年轻时,经历过的那些刻骨铭心之事。
那时自己学艺初成,离开上清山外出游历,不想途径一个小村落,村里瘟疫横行,为了救治村民,他留在了村子里。
那瘟疫十分奇怪,初时并没有太大的病症,患病之人只会觉得头晕疲惫,尤其日光暴晒之后更加乏力,症状与中暑无异,村里的大夫熬些降暑败火的凉药分发给村民,但不过三日,患病之人便像被抽干了一样,病情急转直下迅速萎败下去,最终枯槁如干木,一碰就碎成飞灰。
更可怕的是,最先中招的反而是村里年轻力壮的那几个人,随后慢慢蔓延到其他男村民,再到其他女村民,说来奇怪,那些老弱病残和孩童反而毫发无损。姚华到达这个村落时,这座村子几乎已经成为荒村,六旬年纪的村长拄着拐杖站在村口,见姚华一身道士打扮,远远地就朝他拜了下去,口中大呼:“真人救命,真人救命!”
姚华闭上眼,不愿再想白泥村当年的惨况,眼见他们痛苦却无能为力,老村长抱着姚华的腿求他放火烧了村子,不要让瘟疫蔓延,他几乎是逃离白泥村,在一片火光之中,第一次感受到妖物的残酷,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力的渺小。
而他,也因为这次经历,成为再也无法回到正常人轨道的不死人。
肖桢元给姚华的杯子续上水,姚华回过神来,抱歉一笑:“想起过去的事,就容易出神。”
肖桢元望着姚华,笑道:“老师如今看着比我还年轻,岁月催人老,我也时常怀念跟随老师学习的日子。”
“外表年轻有什么用,内心已是荒草连天,破败不堪了。”
二十年前,肖桢元还是历史系学生,因为查资料无意中寻访到姚华,两人的师徒缘分由此展开,姚华没想到,当年愣头青一样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成为业内大拿,看他跟随爱好在事业上越走越高,姚华又是赞叹又是叹息。生命有时尽,也是好的,没有结束则开始无意义,今天和明天,等待和盼望,也都没有了意义。
“老师,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确实有事需要你帮忙,而且还非你不可。”姚华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木盒,盒内端正放着一块黄金面具的碎片,姚华将木盒推到肖桢元面前,说道:“这块碎片是多年前我在白泥村与血魔交手时捡到的,血魔被我的降魔杵击中,面具碎了一块。”
“老师是想让我查查这块面具的来历?”
“这是其一,查查面具的来历,第二,我想让你复原面具的原貌,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清面具的细节,或许复原之后能回忆起更多线索。”
肖桢元点头道:“查线索的第一步肯定是复原,这个老师不用担心。只是这件事过去这么久,老师为何又突然提起来?”
姚华道:“记得我跟你提过,百余年前我与弃婴塔的一场交手,当时我就觉得塔灵异常强悍,凭他自己怎么能有抗击天雷的力量?当时我便隐约觉得有第三方势力从旁协助,只是没有证据,如若不然,不言兄也不会殒命……”
姚华喉咙哽咽,停下话头,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这次我入塔灵幻境,再次近距离看到弃婴塔的本体,意外发现了一个驺吾图腾。”
“驺吾?就是传说中的仁兽驺吾,掌管鸟兽的天官?”
“是,我也觉得很奇怪,一下就想到了当年在白泥村遭遇的血魔。不知道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但这件事始终是块心病,何况,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托付给你是最妥当的。”
“老师,您怎么好像……托付后事一样?”
姚华笑起来,“不是托付后事,只是有备无患。过段时间我要出门一趟,去找传说中的龙门山,这一趟保不齐出什么事,我如今亲近的人只剩你,交给你我放心。”
辞别肖桢元时,天色已暗,姚华径直回了家,他把荼追留在了家里,虽然明令禁止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进入院子,但他实在担心以荼追的性格,很难压下好奇心,别误撞灵藤,被菟丝子绞住了。
果不其然,离院子还有十几米,他就听到一阵呼救声。荼追的声音别人听不到,他和虞姒桑若却能听到,此时又喊又骂带着哭腔,显然已经被困。姚华快步冲进院子,反手甩出一张黄符,黄符贴在灵藤上爆开一片血花,灵藤瞬间委顿落地,扭动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慢吞吞往会爬。
“收回去!”姚华一声令下,灵藤“嗖”一下便弹了回去。荼追掉在藤架下面,身上条条血痕触目惊心,一见是姚华便扑上去涕泪横流,“阿爹!”
姚华本来正在生气,也被这声“阿爹”喊得心软,无奈地将她抱起放在藤椅上,半蹲下来查看伤势。
“我怎么跟你说的,大白天不要出来,外面有日光,院子里有灵藤,两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我看你好久不回来,以为你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这里了,我想去,我想去找你,我,我担心你。”荼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血痕呲呲冒烟,看起来还挺严重。姚华又是心疼又无奈,轻拍荼追的头道:“我怎么会不回来,这是我家,我不回来住哪儿,睡大街啊?”
“那你会丢下我吗?我被渺渺城赶出来了,如果阿爹也不要我,荼追就会没有地方去,就会死掉。”
她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回忆起太升井里传出的惨叫,紧紧抱住自己,手指都掐进了伤口的肉里,姚华赶忙把她的手拉开,不过已经晚了,双手全是血。
“你傻啊,掐自己干什么?”
“嘿嘿,阿爹关心荼追,阿爹不会不要荼追。”荼追破涕为笑,安慰姚华:“放心吧,荼追感受不到疼,一点都不疼。”
血肉模糊的伤口实在看着吓人,姚华掏出一个锦囊,囊中幽幽飘出一段半透明的锦带,发出柔和的白光,锦带一靠近荼追就结结实实将她捆了起来,荼追“扑通”躺在地上,只剩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件宝贝名唤霓织,好久没拿来用了,用来捆你正好。你老实待一晚上,明天就好了,我看你也不用吃饭,正好晚上别乱跑。”说罢拎着霓织的一头将荼追横提起来,走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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